缅怀·追忆丨毛应樑口述沪上金融破冰之举：吹尽狂沙始到“金”

口述│毛应樑 整理丨孙程明
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原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市分行党组书记、行长兼国家外汇管理局上海分局局长毛应樑同志因病于2023年11月15日 0点51分在上海逝世，享年85岁。 作为一个老金融工作者，毛应樑与上海金融业结缘很早。1961年自上海社科院财政信贷系毕业后，就到中国人民银行工作，这一干，就是整整42年未曾离开过金融行业。担任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市分行行长期间，他推动上海金融领域的改革、开放和发展，参与了国家许多重要金融改革任务在上海的落地，是上海金融体制改革的亲历者，在服务支持上海振兴的过程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斯人已 逝，风范长存。 让我们通 过毛应樑行长昔日的创业故事，一同追忆这位 上海金融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创业，对商业化改革方兴未艾，成绩斐然但又任重道远的国有商业银行来说，永远是一个闪光的名词。它蕴涵着勇于探索的精神、敢为人先的魄力、锐意开拓的意志、甘于奉献的胸怀，是我们国有商业银行永远奋发进取的精神体现。
我是工行上海市分行首任行长。 从1985年元旦分行正式成立，本人走马上任，到1991年7月调任人行上海市分行行长，我有幸亲身经历了工行上海市分行七年的创业历程。 这是一个中国金融 体制改革开始扬帆起航的重要历史时期： 一些国有专业银行和股份制商业银行相继开张； 票据、信托、证券、外汇、房产、咨询等一系列金融新业务陆续开办； 工行下乡、农行进城、中行“上岸”、建行“破墙”……业务全面交叉竞争开始愈演愈烈。 每一次体制、机制和业务上的改革与创新，都意味着 对传统计划经济条条框框的一次突破，需要拿出创业者的睿智和勇气。
回顾这段创业岁月，最让我难忘的是工行上海市分行干部员工勇于改革创新，在全国率先建立短期资金市场，率先开办证券买卖业务涉足资本市场，率先牵头组建银团贷款。
率先建立短期资金市场

上世纪80年代上海市工商银行短期资金市场
1986年8月30日，位于上海四川路桥东南面的一幢红褐色老楼打破了往日的宁静，来自金融界、企业界、新闻界、理论界、乃至政界的各方人士纷至沓来，门庭若市。这一天，工行上海市分行在这幢老楼里宣告成立“上海短期资金市场”。当日的电台、电视和一些报刊都以显著的位置作了报道，称此举是“我国金融体制改革的一项重大突破”，“它改变了长期以来的资金‘供给制’，冲破了资金的条块分割，促进了资金的市场化和经济的横向联系。”
看到自己多次提议的建立上海短期资金市场的方案终于变成了现实，我当时百感交集。
记得在那个年代，我国经济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是扩大企业自主权，社会上出现了多种形式的横向经济联系。而与此同时，银行信贷资金依旧是实行传统的纵向分配模式，由此而形成的资金条块分割的状况严重阻碍了经济的横向联合，并进一步加剧了资金的紧张状况。为此我在有关会议上多次建议尽快建立上海短期资金市场，充分利用资金的时间差、行际差和地区差进行资金的余缺调剂，推动资金横向融通，切实缓解上海资金紧张状况。1986年夏，上海市政府和市人行终于将建立上海短期资金市场摆上重要议事日程。由于我们上海工行在此之前已对此作了准确预判并制订了周密的方案，因此上级最终决定由我行负责组建。经过一个月的紧张筹建，终于如期开张。在当年剩下的四个月里，先后开了十七场交易，共办理同业资金拆借152笔，近30亿元（占我行当年总贷款的37%）；办理票据贴现业务4万多笔共176亿元，再贴现业务1万多笔近75亿元；办理股票转让业务金额近60万元，代理债券转让业务达11万元。这样的交易数量和金额，在当时可非等闲，赢得了一片赞誉。值得一提的是，在成功建立上海短期资金市场之后的两个月，我们上海工行还牵头与京津和上海经济区五省工商银行组建了我国第一个跨省市的区域性的资金市场，把资金的横向融通又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至当年年底，参加资金市场交易的地区已发展到北至沈阳，南至深圳，西至新疆。
事后有专家评价道：“上海资金市场的成立，最重要的成就在于突破：在资金分配上，突破了只能纵向分配的旧模式，形成了多种渠道、纵横结合、相互补充的开放模式；在经营管理上，突破了信贷资金统包的大锅饭，实行了指令性计划和指导性计划相结合；在信用工具上，突破了票据不得流通转让的限制，开办了票据在银行间的转贴现业务，为逐步形成公开交易创造了条件。”报纸评论道：“上海短期资金市场的成立，打响了上海金融体制改革的前哨战，为市场经济发展注入了新的血液。”
率先开办证券买卖业务


工行静安西路证券营业部
翻阅2002年《上海经济年鉴》“证券市场”栏，能看到一串骄人的数字：上海证券市场年交易额已达4.4万亿元，年筹资总额已逾950亿元，投资者开户累计达3419万户，……上海证券市场在促进企业转换经营机制、拓宽融资渠道，以及优化社会资金配置等方面已发挥了越来越大的作用。
然而，了解我国证券市场发展史的同志一定不会忘记，脱胎于计划经济的我国证券市场，其发展历程并不平坦，尤其是初创时期，面临着许多观念和体制上的束缚。为了创建证券市场，上海分行的同志为此倾注了许多心血。其中有一件事理当载入新中国证券市场发展的光荣史册，这就是率先开办证券买卖业务。而开办这一业务的地方，即被后人称为“新中国证券市场发祥地”的地方，就是我们上海工行的静安证券营业部。在这里，我行以创业者勇于探索、敢为人先的精神，接连迈上了上海证券事业发展史上具有深远意义的五个台阶。
第一个台阶：率先向社会公开发行股票，初创证券一级市场。我行于八四年十二月和八五年一月，在静安证券营业部先后代理发行了新中国两张最早的股票，即“飞乐音响”和“延中实业”。“飞乐音响”上市时，国内很多人对股票还相当陌生，当时上海《新民晚报》只发了豆腐干大小的一条简讯，但眼光深邃的日本《朝日新闻》却用了近一个版面作了显著而详尽的报道，称此举是“中国进行所有制改革的重要前奏”。被称为美国经济界的“里根”（当时的美国总统）和华尔街4500万股民的“领袖”的纽约证券交易所执委会主席范尔林先生，当时也闻讯赶来，赞誉有加，并把时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陈幕华签名赠送的一张50元面额的飞乐音响股票珍藏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陈列大厅里。
第二个台阶：率先办理股票上市买卖，初创证券二级市场。1986年9月26日，我行静安证券营业部又率先开办了股票买卖业务。并在此后的几个月里，相继有八种股票上市交易，俗称“老八股”，是新中国最早发行的八种股票。当时股票发行额占全市的90%，交易量占全市的70%。到了1987年秋天股票价格放开后，股价随行就市，改变了过去“有行无市”局面，股票交易日趋活跃。


“老八股”中最著名的飞乐音响公司股票
第三个台阶：率先发行企业短期融资券，初建短期债券的发行和流通市场。1988年初，我行静安证券营业部又率先代理发行了上海第一张企业短期融资券。此后与新成立的虹口证券营业部携手开拓，当年代理本市十多家国有大型骨干企业发行短期融资券2亿多元，占当年全市发行额的50%以上。并在此后两年将这一占比提升到80%以上，为缓解当时的国有骨干企业的流动资金紧张的状况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第四个台阶：大力推进国库券买卖业务，使上海的证券二级市场初具规模。从1988年国务院决定在上海和广州等地允许上市买卖国库券以来，我行静安证券营业部与虹口证券营业部又协力积极发展国库券买卖业务。当年办理交易近4万5千笔，金额近7000万元。次年交易量和交易金额又分别迅速增长了51%和126%，其中来自外地的国库券占交易的40%左右，成了一个富有影响的国库券交易场所。到了80年代末，两个营业部国库券累计交易额已达2亿5千万，为上海证券二级市场在80年代末就初具规模做出了重大贡献。
第五个台阶：编制中国第一个股票指数。1989年初，我行静安证券营业部参考了国外股价指数的编制方法，同时结合国内股市的实际情况，探索编制了全国第一个股价指数——静安股价指数，并于当年编辑出版了全国第一本股票年报（1988年度），较系统地介绍了上市公司的经营状况，为建设一个公开、公平、公正的中国证券市场做了十分有益的探索。
1989年，伦敦国际证券交易所尼古拉斯爵士赠送给我行一幅油画颇具深意：画面上是三百年前他们证券交易所的前身——一个小小的墙角，墙角下是古老竞技场的遗址。油画的背面是爵士亲笔题写的一句中国先哲老子的名言：“合抱之木，始于毫末”。抚今思昔，我行上述五个台阶对之于今日中国证券事业的巨大成就，其间的关系也是颇具深意的。
率先牵头组建银团贷款


建设中的东方明珠电视塔
高耸入云的中国第一电视高塔东方明珠，作为新上海和浦东开发开放成就的象征，为来自全国乃至世界的众多游客所向往，每天来这里旅游的客人数以万计，每年的旅游收入高达几亿，堪称上海旅游名胜。但是许多人可能不知道，九十年代初，当上海广播电视局准备投资建造这一伟大工程的时候，却碰到了很大的筹资难题。由于该工程投资巨大，期限又长，各家银行都望而却步，既感到自己缺乏贷款能力，又担心企业缺乏还贷能力。面对这种情况，时任上海广播电视局局长的龚学平多次急切地找我，要求帮助解决资金问题。为此我们对这个项目的筹资难题进行了专门的研究，认为这是一项既有社会效益又有经济效益，为上海人民所瞩目的重大工程，关系到浦东开发开放的形象。于是我行毅然决定破例，给予积极支持。考虑到该项目资金需求量大，单靠我们一家银行有一定的困难，于是借鉴国外做法，提出组织本市各家银行，包括外资银行，通过银团贷款的方式来解决资金不足和风险较集中的问题，并由我行负责牵头组织银团贷款。
由于银团贷款在国内一无先例，二无经验，贷款的方案制订和组织工作难度非常大，因此我们专门组织力量，以浦东分行为主体，组织有关专家对银团贷款的运作规程进行攻关。为此有关同志整天扑在图书馆里，收集、查阅和学习了国外大量的相关资料，在此基础上结合当时国内金融管理和项目管理的有关政策，研究制订了东方明珠银团贷款的初步方案。随后在市银行行长联席会议上就这个方案进行通气交流，得到了各家银行的响应。我行又组织力量认真进行了项目调研，最后写成了一份各方都认可的、有可操作性的银团贷款协议文本。我行浦东分行最终被推举为银团贷款的主干事行和外汇银团代理行，对项目资金运用和贷款本息归还实行全面管理。


东方明珠电视塔项目银团贷款协议签字仪式
1991年4月10日下午，上海银河宾馆洋溢着节日般的欢乐气氛，东方明珠电视塔银团贷款协议签字仪式在这里隆重举行。我代表上海工行，与参加银团的44家金融机构的代表欢聚一堂，共同祝贺各方合作成功和东方明珠即将启动建设。当天的电台、电视和一些报刊都以显著的位置对此作了报道，称此举“探索出了中国银团贷款的新路，为浦东开发建设开辟了新的融资渠道。”
通过牵头组织和发放银团贷款，为我行赢得了广泛的荣誉，进一步巩固了我行的大行地位。同时也为我行以后续写“大手笔”，敲响了开道大锣。
回顾上海分行改革发展的历程，始终保持着不畏艰难险阻、勇于开拓创新的创业精神。这种永远的创业精神，今后必将不断地激发上海分行励精图治，在迈向现代商业银行新的征程中，夺取更大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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