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调查：“私拆承重墙”频上热搜，为何屡禁不止？

央广网北京10月26日消息（记者郭佳丽）“一楼动工，我住在13楼就能感到轻微晃动。”近日，四川南充的杨女士向央广网反映，当时购买这套房子花了50多万，装修又花了12万，花光了全部积蓄。哪知道刚住一年半时间，房子就出现裂缝。
杨女士提供的一份公告显示，南充富利商业管理中心和南充市嘉宏物业管理有限公司未经业主同意，在未办理报批手续的情况下，对4号楼一楼进行施工建设。杨女士称，施工方计划将5.9米高的一楼隔断建成两层，用水钻打孔，穿过了近80公分厚的承重柱，导致部分房屋墙壁开裂，对该楼住户造成安全隐患。
该栋楼住户唐先生说，房子出现裂缝，平时可能没问题，但四川属于地震多发地区，一旦发生地震，那就存在安全风险。老百姓辛苦攒钱买的房子，不能住得心惊胆战。
今年以来，从哈尔滨利民学苑小区“私拆承重墙事件”4人被刑拘，再到广东肇庆暴力装修“打通42套房”……承重墙被拆的问题频上热搜。
据媒体不完全统计，2012年以来，全国发生的49起房屋建筑倒塌事故中，有25起为既有建筑改扩建擅自拆改建筑主体结构或者加层、改变使用功能增加荷载等情况引发的事故，占比超过50%。
为根治这一乱象，今年6月9日，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城市房屋室内装饰装修安全管理的通知》，明确装修活动中涉及的各方和各相关部门的责任，包括设计单位、装饰装修企业、物业服务企业以及地方政府等。


承重柱被水钻打孔（央广网发 受访者供图）
为何不能私拆承重墙？
“我们拿新房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些裂缝，自从一楼打了承重柱子，房子才裂开的。”杨女士说。
她介绍称，一楼商户把承重柱贯穿四面打通，孔的直径30毫米，中柱每面十个孔，边承重柱子每面四个孔。
杨女士提供的现场图片和视频显示，一楼承重柱里的钢筋被钻断，上下两排已被水钻钻通。六楼房屋的厨房、客厅墙壁上已出现裂缝，九楼住户的卧室墙壁上也有裂纹。


住户餐厅墙壁出现裂痕（央广网发 受访者供图）
杨女士向记者提供的一份落款为“南充富利商业管理中心”的公告显示，南充富利商业管理中心表示已经委托南充恒瑞检测有限公司进行技术鉴定，南充恒瑞检测有限公司的鉴定结论是4号楼主体结构处于安全状态。
上述公告称，建议立即修复一楼混凝土柱的孔洞，并表示已委托4号楼的原设计单位重庆设计院设计了加固方案，并请审图机构对加固图纸进行了审定。同时，富利中心委托了具有特种工程（结构补强）专业承包资质的四川财源建筑加固工程有限公司准备对一楼的混凝土梁、柱恢复原状。
但小区业主对该公告并不认同。杨女士告诉记者，由于业主对其委托的鉴定不信任，想申请省鉴定院鉴定。现在51户业主联合签名请求鉴定，但施工方迟迟不愿签名。目前，嘉陵区综合行政执法局表示11月7日会处理此案。
“骨折了，人就站不起来了。”哈尔滨工业大学建筑学院副院长薛名辉说，承重墙、柱等是建筑的骨架，受到破坏后，轻则造成建筑安全隐患，重则直接使建筑受到破坏，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必须明确私拆承重墙不是道德问题，而是法律问题。
根据《建设工程质量管理条例》第二章第十五条规定：“涉及建筑主体和承重结构变动的装修工程，建设单位应当在施工前委托原设计单位或者具有相应资质等级的设计单位提出设计方案，没有设计方案的，不得施工。房屋建筑使用者在装修过程中，不得擅自变动房屋建筑主体和承重结构。”
此外，《住宅室内装饰装修管理办法》第二章第五条第一款规定：“住宅室内装饰装修活动，禁止下列行为：未经原设计单位或者具有相应资质等级的设计单位提出设计方案，变动建筑主体和承重结构。”
“擅自改造可能构成侵权，承担民事赔偿责任。因私自拆除承重墙使楼房整体处于危险状态，危害公共安全，涉嫌承担刑事责任，构成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李宝莲律师说。
10月22日，杨女士对记者表示，由于业主们反对，施工方在8月29日已经停工。9月1日，嘉陵区综合行政执法局向富利中心送达了恢复原状的整改通知。
为何私拆承重墙争议不断？
不仅杨女士，福建龙岩市新罗区的陈先生也面临同栋楼“私拆承重墙”问题。
10月20日，陈先生对央广网记者表示，小区25层业主在该楼层拥有2套房子，为将两户打通成一户，在装修的过程中，该业主将一户房屋的客厅和另一户厨房之间的四处承重墙拆除了。“这四处被拆的承重墙基本确定了。由于户主不让进，两户型之间通道处的承重墙是否被损坏，暂未确定。”


被拆除的墙面（央广网发 受访者供图）
薛名辉查看过陈先生提供的该住户施工图纸后表示，这四处被拆的地方是墙垛，平时问题不大，但在特殊情况下，可能存在危险。两户型之间通道处的是剪力墙，又称抗风墙、抗震墙，具有抵抗台风等作用，破坏剪力墙会影响楼幢的承重能力，不能随意拆除。


25层业主两套房屋的户型图（央广网发 受访者供图）
“为什么原设计单位或具有相应资质等级的设计单位没有出具专业设计方案，物业就允许动工？”不少业主在微信群询问小区物业。
针对业主质疑，物业在10号楼业主群里表示，已在巡查中发现该行为，并于8月30日下发整改通知书并通知城市管理局，并表示城市管理局龙门执法大队已来过现场处置。
在此期间，10号楼多位住户通过“e龙岩”进行投诉。9月13日，龙岩市城市管理局对投诉件开始陆续进行回复：“龙岩市城市管理局龙门执法大队接到投诉前，已于9月6日介入查处。我队执法人员要求业主将拆除的墙体整改恢复，业主于9月10日开始整改。”
然而，业主们对回复并不满意。“让涉事业主自行恢复，恢复后能满足承载力的要求吗？为何不公布专业的鉴定和修复方案？”陈先生说。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鉴定是否权威和出具后期专业整改方案，以及是否落实合理赔偿是产生争议的焦点。
北京浩天律师事务所王鑫月律师表示，争议原因在于业主即便收到执法单位的整改通知或者行政处罚决定，可能在实际履行层面还存在问题。比如，业主不清楚整改修复方案是否规范，或者做出的整改修复方案是否满足承载力要求。
她认为，执法单位应该积极履行职责，在发出《责令（限期）改正通知书》后，消除危害后果并持续跟踪，结合调查、罚款和移送公安部门等多种手段，必要情况下，可引入**整改方案，整改费用由违法行为人承担。同时，加强行政执法的力度，提升行政执法质量。
为何私拆承重墙屡禁不止？
今年以来，多起“私拆承重墙”事件登上热搜。
4月底，哈尔滨市松北区利民学苑小区一栋31层高的居民楼内，租户在装修时私自把承重墙砸掉，导致整栋楼出现裂缝。当天晚上，200余户居民被紧急疏散。据央视新闻，5月9日，公安机关依法对4名相关责任人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仅仅过去一个月，5月底，有群众反映，广东省四会市吾悦广场悦公馆一栋公寓楼的2层，买下整层共计42套公寓房的业主姚某，在未取得施工许可证情况下拆除间隔墙体，违规施工约700平方米。6月6日，四会市委宣传部官方微信公众号“四会发布”发布情况说明，责令其立即停止施工并限期改正。
薛名辉表示，承重墙一般是指在砖混结构建筑中用来承载竖向荷载的墙体。目前，新建筑中已经很少见了，主要是上世纪建的一些多层住宅。多层公共建筑一般是框架结构，靠柱子来承重，高层住宅一般是剪力墙结构，靠剪力墙来承受竖向和水平荷载，也有人把剪力墙理解成承重墙。
为何私拆承重墙屡禁不止，他认为，从辩证角度来看，一是既有建筑的功能无法满足社会发展的需要，空间无法满足新的商业、居住的要求，需要扩展，但被墙体限制住了。二是，由于对建筑的科普不够，很多人不了解哪些墙可以动，哪些绝对不可以动，哪些可以局部改动，比如开门窗洞口等，这有助于那些不了解建筑结构的人避免陷入巨额赔偿和纠纷的困境。三是，物业和相关部门对装修过程监管不到位也是该现象发生的原因之一。
“一旦承重墙出了问题，物业也要承担责任，这属于工作失责。”一家物业管理人员说，装修前，装修师傅都有房屋设计图纸，他们知道哪些是承重墙。“如果不是故意要拆，装修师傅也不会动承重墙。”
在薛名辉看来，对于此类问题，还需提高居民的法治意识，“让大家清楚，这不是道德问题，而是法律问题。”
承重墙该如何“承重”？
“承重墙不是都不能拆。”在薛名辉看来，不少建筑改扩建通过结构加固的方式，可以拆掉承重墙，但这需要专门的机构来鉴定、设计、施工。另外，由于建筑在结构设计时都预留了一定安全系数，有时拆除了部分承重墙也不会发生事故。比如位于建筑顶层的承重墙，上面没有太多的荷载，即使拆除了，问题也不大。
他表示，大家不清楚的是，在建筑结构设计时会考虑到最不利的情况，比如抗震、房间人数过多、荷载不均匀等因素。但是，这也给很多人造成了误区，觉得一些承重墙可以拆，或者至少可以拆掉局部。
为遏制室内装饰装修违法违规行为，今年6月9日，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城市房屋室内装饰装修安全管理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进一步明确了装修活动中涉及各方和各相关部门的责任，包括设计单位、装饰装修企业、物业服务企业以及地方政府等。


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城市房屋室内装饰装修安全管理的通知》
《通知》出台后，已经有一些城市行动起来。比如，上海市宝山区罗店镇综合行政执法队成立了专班工作小组，在每个新交付的小区，带领新业主现场辨识房屋的承重结构，并针对装修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损坏房屋承重结构、违法搭建等行为，以案释法、深入浅出地进行现场答疑，将“事后强制”转为“事前防控”。
“这不是开玩笑，我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一家物业管理人员说，不管哪个角度来看，这个是害人害己，如果墙体内部结构出现裂缝，全楼的住户都有危险。
上述管理人员表示，在装修之前，他们都会告知业主绝对不能动承重墙。装修中，物业人员也要去查看，遇到经常施工，有些敲不开门的装修住户，那就得留意了。如果发现业主私拆承重墙，且不听制止，将被告知立刻停止装修，并强制断水断电。此外，物业还将告知门岗，拒绝这家装修师傅进入小区。承重墙恢复后，才能继续施工。
李宝莲表示，物业服务企业要充分发挥“吹哨人”和“守夜人”作用，在日常工作中加密巡查频次，发现违规行为立即予以劝阻、制止，及时报告有关部门依法认定处理。政府监管部门应加强对装修企业的监管，严查无资质、借用资质或超越资质承揽装饰装修工程。
她说，一旦发现有人私拆承重墙，业主可以依据民法典向房屋所在地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行为人停止侵害、排除妨碍、消除危险、恢复原状、赔偿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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