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地清退编外人员，他们的“编外困局”：有人没资格报考所在岗位，有人因编外经历失去“上岸”优势

10月15日，中央机关及其直属机构2024年度公务员考试报名正式开启。本次国考计划招录规模达3.96万人，同比增加0.25万人，扩招约6.7%。14日晚上，张鹏就拉着行李箱出现在了广州站，希望成为这3.96万人中的一员。他在社交媒体上写下：“广州3年编外，再见啦！回家全职备考。” 就在不久前，“问政湖南”网站上长沙市委机构编制委员会办公室针对劳务派遣、编外人员的清理清退方案做出的答复引发关注。多家媒体整理发现，这项工作在湖南省多地已开始实施，其中，“一县卫健教育系统各清退500人”登上热搜。


7月16日，在云南省图书馆内备战考研、考公的青年 图据视觉中国
实际上，在进行编外人员清退工作的不止湖南。今年3月20日，哈尔滨编制委员会发文称，为进一步加强和规范机关事业单位编外用人管理，经市委编委领导同意，按照《哈尔滨市级机关事业单位编外用人清理规范工作方案》，从3月初起，集中力量和时间开展市级机关事业单位编外用人清理规范工作。
4月7日，湖北省十堰市委编办刊文介绍，当地摸清编外聘用人员总量3400人，清理规范后减少326人，减少率达9%。
张鹏的选择是许多年轻“编外人”的缩影。但相比之下，张鹏已是“编外人”中比较幸运的一个群体了。
在安徽省某地级市人民政府编外11年的吕舒已经超过了考编岗位的最高年龄限制。她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她好像一直在清退的风声中温水煮青蛙，“煮着煮着就老了”……
在中国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吕芳的研究中，张鹏、李涯都可以被称为“影子雇员”——由政府以各种形式聘用，由政府财政负担薪酬，却缺乏固定编制的工作人员。
据吕芳的研究，1995年之前，这一群体以“临时工”的形式存在，而在1995年劳动合同法实施后，法律上已经没有“正式工”与“临时工”之分，政府部门以“聘用工”“派遣工”的方式签订合同，聘用编外人员。“影子雇员”群体规模庞大、影响深远，然而，在各种统计数据却少有人提及。
11年编外工作者：
看到招聘公告，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吕舒是一名在编外岗位上工作了11年的聘用人员。朋友和家人在看到“编外人员清退”相关新闻后，都关心了她的近况。但对于吕舒和同为编外人员的同事们而言，讨论和担忧从2020年就开始了，而且从未真正结束过。
今年6月27日，吕舒所在的市人民政府发布了额内聘用人员招聘公告。她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看到公告的那一刻，她的“清退危机”才告一段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地。


吕舒所在市人民政府发布的聘用公告
吕舒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在她的理解里，编外人员的存在就是因为需要完成的工作和任务仅靠编内人员无法支撑，有单位还在招聘就说明这个单位现在的人员还是不够用。
“聘用是因为活儿多、编制少，清退是因为活儿少了，不存在一边聘用、一边清退的可能性。”在看到当地政府发布的额内聘用人员招聘公告后，吕舒感觉自己的“清退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吕舒并不知道，针对自己的清退会不会到来，何时到来。因为她现在已经超过了“上岸”考试要求的年龄上限，没有了“上岸”的机会。“好像一直在清退风声中温水煮青蛙，煮着煮着就老了。”吕舒说。
“新编外人”称国考为“稻草”：
是“救命稻草”，还是“最后一棵稻草”？
10月14日发布的本次国考计划招录规模达3.96万人，其中，设置2.6万个计划招录应届高校毕业生。
李涯因被父母劝说“暂时先干着、在岗位上考编更得心应手”，而参与了沈阳市某区法院的编外工作。1个月前，李涯才了解到，自己这份缴纳社保的“编外工作”已经让他失去了应届生身份，很多岗位他没资格报考。李涯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得知这一消息的当晚，家里人只有沉默……


不少“新编外人”称国考为“稻草” 创意配图据图虫创意
李涯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受专业限制，他的许多编外同事连报考相似岗位的资格都没有，还有一些同事所在的岗位已经几年没有新的编制名额了。“大家在这些岗位上已经把工作做得很好了，但却没有资格通过考试证明自己可以胜任这些工作。”李涯说。
在吕芳教授所著的《中国地方政府的“影子雇员”与“同心圆”结构》中，中国的“影子雇员”是地方政府突破编制约束，利用了一大批社会上的人力资源。由于政府并没有明确这些“影子雇员”进入的程序、方式、期限，并对其进行合理规制，导致政府公务人员中又逐步出现了一个“灰色地带”。
在这片“灰色地带”中，个体的挣扎十分常见。2022年毕业的李涯一度是体制“门外汉”，因为编外工作经历错失应届生身份后，与大部分岗位的报考机会失之交臂。他表示，自己是个“新编外人”，“拥有20年甚至更久编外工作时间的人，肯定更难接受被清退。”
而对于“新编外人”们来说，国考就是他们的“稻草”。但这是“救命稻草”还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因人因时而异。
李涯表示，对于没有资格、机会考试“上岸”入编的同事来说，国考就是“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被清退的危机当中又少了一点希望；而对于还有机会考试入编的编外人员来说，国考就是“救命稻草”，抓住机会就“上岸”了。“但如果‘上岸’之后几年又发生了‘变故’，那‘救命稻草’就又变成了‘压倒骆驼的稻草’。”
李涯口中的“变故”，是指全国多地都在进行的编制改革。在清退编外人员的同时，从中央到地方，收回事业编制、核减行政编制等改革也在发生。
2021年，据黑龙江日报报道，黑龙江省如期高质量完成了改革任务，一年来，全省共精简事业单位2735个，收回事业编制8.3万余名。
2023年10月12日，中央机构编制网发布《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调整中国人民银行职责机构编制的通知》，中国人民银行三定方案出炉。本轮机构改革中，相应核减央行30名行政编制、6名司局级领导职数。调整后，央行内设机构20个，机关行政编制714名，司局级领导职数87名。
“清退”的同时：
积极探索被“清退”人员再就业
值得注意的是，多地在清退编外人员的同时，也在积极探索他们的再就业方式。
据红网报道，在永州道县，据官方的统计，截至9月20日，全县共有1038名被清退编外人员实现了再就业。
红网报道显示，道县人社局坚持失业登记为先，通过电话、入户走访等措施，积极引导被清理编外人员通过智慧人社公众号、12333小程序等进行失业登记，并为符合条件的申报就业困难人员，共认定就业困难人员56人。
根据被清理编外人员年龄结构、文化水平、就业技能和就业意愿等情况，道县有针对性地为被清理编外人员提供职业介绍、职业培训、职业指导，共提供服务5190人次。
强化技能培训，道县共为681名被清理编外人员免费提供累计14期中式烹调师、营养配餐员、按摩保健师等工种培训，切实提升了他们的就业技能。加大创业支持，为被清理编外人员提供免费创业培训168人次，发放创业贷款40笔562万元，一次性创业补贴8万元。
抓好劳务输出，道县共向长沙、广东等发达地区输出被清退编外人员106人。道县强化就业援助，对通过市场渠道难以实现就业的大龄被清退编外人员，通过开发公益性岗位予以兜底安置，累计为56名大龄被清退编外人员安置维护城市绿化、保洁、保卫等技术性不强的公益性岗位。
此外，道县通过开展专项招聘会，提供优质岗位，促进人岗匹配，促使被清理编外人员达成就业意向659人。
（应采访对象要求 张鹏 李涯 吕舒均为化名）
红星新闻记者 王辰元
编辑郭庄 责编 任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