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鼓书：情动真处是乡音

刘引红在指导徒弟王晨曦表演。受访者供图

长子鼓书《小两口回娘家》演出现场。受访者供图

“灵湫庙，庙门高大又庄严，坐落在发鸠山下房头村外边……塑下三位女神像，慈祥之中显威严……”山西省长治市长子县会堂大剧场，长子鼓书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刘引红和3名演员一一登台，带来长子鼓书《三圣公主争位》，13分钟的剧情一波三折、扣人心弦。这部长子县文化馆打造的原创剧目，从作词、设计音乐到排练，准备了两个多月。
长子县位于山西省东南部，2020年被中国曲艺家协会授予“中国曲艺之乡”称号。长子鼓书是土生土长的地方说唱艺术，已有200多年历史。它采用方言说唱、乐队伴奏的演出形式；板式多样、唱腔丰富。既可以说大书，也可以唱小段。说的是百姓事，唱的是百姓情，深受欢迎。当地人节日、庙会、嫁娶、做寿，都离不开它。
长子鼓书2011年被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传统节目有《金镯玉环记》《包公案》《徐公案》等。目前，长子鼓书有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1人，省级代表性传承人2名，市、县级代表性传承人45人。
回归本真雅俗共赏
每周五晚上7点半，长子县居民张海英都要到县文化馆“周末艺苑”听鼓书。
这天，刘引红表演成名作《小两口回娘家》。“碧荷依依叶连根，溪水潺潺迎春风儿，鸳鸯相嬉互挑逗儿，小两口娘家走亲戚儿……”台上，板胡、二胡、电子琴齐奏。她一手击鼓，一手打板，一人多角，转换自如，唱腔婉转，余韵悠长。台下200多名观众如痴如醉。说到有趣处，掌声笑声齐鸣。“这调调直往心里钻，酸不溜秋，有味儿。”张海英说。
刘引红今年53岁，扎一个长马尾，说起话来总是眉眼带笑。她从14岁开始拜师学艺，摸爬滚打几十年，去年还被评为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先进个人。
“小时候家里穷，学鼓书是为了讨生活。”刘引红还记得，第一次出门演出是个冬天，她背着铺盖一个村挨一个村去问需不需要说书。眼看太阳落山了，她还没找到愿意出钱的村子，最后只能借住在老乡家里。
刘引红咬牙坚持，继续跟着师傅走乡串户。一开始师傅让她垫场唱小段，后来能表演两小时的大书。露脸一多，在十里八乡有了名气，“哪里冒出这么个丫头！”老乡们纷纷称赞。
16岁那年，刘引红自己组建曲艺队，一开始搭块板子、挂个喇叭就是舞台，后来条件越来越好，开始置办音响、设备，搭专业舞台，有了灯光、大屏，成为当地最红的曲艺队。
刘引红三天一个台口，唱了24年。直到2012年，第五届中国中部六省曲艺大赛在长治举办，她的艺术之路迎来转折。“比赛办到了家门口，得去露露脸，让专业评委看看长子鼓书到底行不行。”长子县文化馆找到刘引红。“那时候对比赛没有概念，没有上过这种舞台。”刘引红心里犯嘀咕。
比赛要求必须原汁原味呈现长子鼓书艺术。长子县文化馆开始打磨剧本、音乐。一个月后，刘引红带着曲艺作家暴玉喜创作的《小两口回娘家》战战兢兢上了台。没想到表演结束，掌声雷动，拿了一等奖。
“说实话，一开始并不看好这次比赛。当时觉得鼓书都是些‘老土’艺术，唱词粗俗，难登大雅之堂。”李瑞红原先是音乐老师，后来调到长子县文化馆曲艺室工作，从事音乐创作。
并不是李瑞红一个人有偏见。那时候，街头艺人为博大家一笑，胡乱加入各种元素，长子鼓书变成大杂烩。
“这样闹下去，鼓书非死不可！”长子县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开始举办大赛，选树精品队伍。邀请专家评委现场点拨指导，规范演员台风，开展技艺交流，提升演艺水平……渐渐地，老百姓的品位提高了，民间团体也自动转型，长子鼓书开始回归本真。
如今，李瑞红早就一改往日偏见，钻进长子鼓书的音乐创作中，越写越喜欢。“创作有度，必须遵循传统的板式腔调，我就是重新排列组合，让曲子更好听而已。”他谦虚说道。
这些年，刘引红带着长子鼓书走向全国、走向世界。她凭借《常回家看看》《山西面食》《腊月天》等作品获得了第十届中国艺术节“群星奖”、九届中国曲艺牡丹奖表演奖、全国鼓书学术邀请赛金奖，成为全国为数不多的获得国内最高奖项大满贯的艺人。
现在的长子鼓书活跃在都市乡村，是大赛常客，也融入百姓日常，成为雅俗共赏的曲艺活动。
新面孔演绎新本子
王晨曦是长治市上党区人，今年25岁，从小痴迷戏曲。一开始自学，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刘引红。听过王晨曦的几个唱段后，刘引红很是惊喜：“好苗苗，嗓子不错。你只要想学，我愿意教。”
2016年正月初五，王晨曦找到了正在下乡演出的刘引红。
“二胡一响，我在后台坐不住，急迫想往台上走。”王晨曦回忆道。“下雪天观众少，你上台试试吧。”刘引红看出了他的心思，第二天上午，便带着乐队，集中排练了一上午。王晨曦要表演的曲目是《罗成算卦》，时长一个小时，挑战不小。“他脑瓜子好使。”刘引红倒不担心。
王晨曦个子高，长相帅气，往台上一站就有范儿。“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知道唱的好坏，反正没忘词。”他说。观众一看也很新鲜：“哎，有年轻人呀！”
“我自己的路自己走！”王晨曦信念坚定，高中毕业之后正式拜师学艺。他下定决心闯出名堂，每一场演出都录音，回去反复听反复练。刘引红爱才，创造各种机会让徒弟上台。一开始唱小段，后来唱大书。学了一年半，进步飞快，也得到观众认可。“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是师傅对我毫无保留。”王晨曦说。
尽管面临家人的不理解，一度离开舞台，但王晨曦就是“心里放不下”。2019年，王晨曦重新回到舞台，参加了第九届中部六省曲艺展演，表演《仙翁山上梨花梦》。“比下来，数我不行。”王晨曦没有灰心，他苦练本领，去全国各地展演比赛，去年还入围了第十三届中国曲艺牡丹奖全国曲艺大赛，慢慢成为长子鼓书后起之秀。
作品是曲艺的灵魂。《三圣公主争位》的剧本作者杨路，多年来一直关注长子鼓书的发展。“现在，本地会写剧本的人越来越少，老拿旧本子去演，怎么对得起‘中国曲艺之乡’的称号？”面对“剧本荒”，杨路决定先自己上手。
“一开始写的直接不能用。”杨路摆摆手笑道，“长子鼓书用方言说唱，我用普通话来写，拗口得很。”后来，他一点点摸索，从长子的神话故事中寻找灵感，创作了《梦回尧乡》《崔珏断虎》等十几个剧本。“目前还没有最满意的作品，但是会一直写下去，努力打磨精品。”杨路乐在其中。
为发动更多力量，长子县文联还在主办的刊物《精卫鸟》上开设“艺苑”栏目，每月选登新创曲艺作品，成为鼓书创作爱好者的新阵地。
如今，长子县组建起了一支曲艺创作团队，推出《小两口回娘家》《山西面食》《起乳名儿》《最后一笔党费》《连翘花开》等近百部曲艺作品，不少作品在各类全国曲艺大赛中斩获殊荣。
厚植土壤传承有道
这几年，刘引红减少了演出，留出更多精力做传承。
每周三下午，她都会来到长子县东方红学校讲课。这天，她教学生们说唱《山西面食》，这是她获得中国曲艺牡丹奖表演奖的曲目。“吃了一碗又一碗，小肚儿吃了个滚滚圆儿，吃饱了吧？吃饱了？松松裤带还能加一碗儿。”刘引红的样子诙谐风趣，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她将农村的老宅院改装成长子鼓书传习基地，常年招收学员进行教学。“只要有年轻人愿意学，我管吃管住，给他们创造登台表演的机会。”她说。
王晨曦也已经出师，成立了自己的演艺公司，深受观众喜爱，去年一年接了五六十个台口。
为培养更多长子鼓书的传承者，长子县提出要“保护留人，培养育人，赛事引人，精品聚人”，通过政府引导扶持、团队培养传承、赛事创作交流等方式，支持长子鼓书发展。
又到周五，长子县文化馆“周末艺苑”小剧场如期开演。长子县一家人曲艺演出有限公司带来小段《苦果》、大书《乌盆告状》选段等节目。
“我们说书人常年在外奔波，有这样一处传习演出场地，就有了‘大本营’。”长子鼓书市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杨旭芳很喜欢这方舞台。长子县文旅局设立的“周末艺苑”，每周一场，已经办了10年。周五看戏，成为长子人文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长子文化氛围浓，老百姓就喜欢听个书唱个曲儿，县里的文化活动一场接一场。”长子县文化和旅游局局长张明列举道，过年办春节晚会，元宵节办群众文化展演，夏天有村晚嘉年华，平时有文化惠民演出、“周末艺苑”……长子鼓书一年从头唱到尾。
为扶持演艺队伍，长子县文旅局拿出专门资金，鼓励长子鼓书团队成立演艺公司。据介绍，对新成立的公司，长子县文旅局优先补贴发放演出服装和乐器，优先购买文化服务，优先纳入文化惠民队伍。
现在，长子县活跃着70余支鼓书演艺队伍，从业人员800余人。听，长子说书人在唱，“打起了简板定鼓音，我们是长子说书人。吃的是那千家饭，走的是那万户门。板一打说的是千年忠奸事，弦一拉唱的是百姓厚道心……情动真处是乡音……”（本报记者 付明丽）
《人民日报海外版》（2025年03月19日 第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