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汇丰集团马励涛：中国财富管理市场前景可期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胡天姣 北京报道
时隔近9年，马励涛(Nuno Matos)再次来到中国内地，成都是他的第一站。
“我知道，除了沿海城市，中国西部地区财富管理市场的潜力也很大。所以，我希望通过这次的考察和体验，可以更加贴近本地市场、更好地支持中国团队拓展本地财富管理业务。”4月17日，汇丰财富管理及个人银行业务全球行政总裁马励涛在北京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称，亚洲市场的财富管理业务是汇丰重点投资的领域，这其中，中国市场更是汇丰全球财富管理愿景的核心所在。
马励涛说，他真切地看到了中国的发展，也感受到了人们的繁荣生活。“中国市场在高速发展，消费持续修复，投资信心不断增强。”他称，在过去17年的时间内，中国国内个人金融财富总量增加近9倍（以美元计价），占亚洲财富池总量的近一半，令人瞩目。同期，一个庞大的新兴中等收入群体随之涌现，催生了日益增长的财富管理需求。
“中国致力于实现可持续的经济增长以及共同富裕政策，对于财富管理行业来说，前景可期。”马励涛说，自158年前设立起，中国已成为汇丰的精神家园。汇丰一直以来专注与扎根中国市场，未来希望能获得更多相关业务牌照，提供更广泛的专业服务，成为中国财富管理市场领先的国际银行。


汇丰财富管理及个人银行业务全球行政总裁马励涛/图片：受访者提供
看好中国经济 财富管理潜力巨大
21世纪：2014年至今，时隔9年，第二次来中国感受有什么不同？怎么看待当前中国经济的复苏和投资潜力？
马励涛：非常高兴能够再次回到汇丰的发源地。158年前，汇丰在香港和上海创立，可以说中国是我们的精神家园。
在本次中国之行中，我感受到了中国经济在近10年间的快速发展和进步。我上周去了成都后又来到北京，两个城市非常不一样。成都虽然位于中国的西部，但人口众多，非常现代化，发展非常快，技术与科技领域内的投资在不断推进。在北京，我参观了故宫和长城，感受了中国几千年文化传承，很震撼。
中国经济在不断复苏，消费者信心也在持续增长。第一季度中国的经济表现非常强劲，汇丰预计中国2023年GDP增长将达到5.6%，超过官方5%的预计值，我们对中国经济的发展非常有信心。
经济只要有增长就会有投资，我们的投资理念是植根于中国，立足长远，不受短期事件的影响，汇丰的长期目标是希望成为在华最大、最好的外资银行。当然，短期目标也很重要，我们也非常看好2023年中国整体的发展。
21世纪：这一行，有没有感觉到中国财富管理的活力？发展的关键是什么？
马励涛：财富管理行业与可持续经济增长与繁荣密不可分。
中国已经成为全球财富管理行业非常重要的市场之一。中国政府也在持续促进经济发展以及人民生活的共同繁荣，这些都为财富管理生态健康、专业、持续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中国财富管理市场发展趋势良好，中国的中产阶级人数已经超过美国，达3.4亿人，汇丰预计到2025年，该群体有望达5亿人。中产阶级是财富管理服务的起点，但在财富管理市场发展的过程中，还有一些因素在发挥重要作用。
首先是金融业的持续开放，中国政府已经持续地开放金融业多年。开放能够给客户带来两大好处：创造出一个更充分的竞争环境，使客户从中受益；以及催生出更多的创新产品，让客户有更多、更充分的选择。
此外，在开放的环境下，财富咨询服务水平、财富管理服务质量将得到提升。我们希望整个行业能够进行转型，从基于产品的财富管理服务转换到以客户为中心的服务，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了解客户的财富管理需求及其所处的人生阶段。
中国本土财富管理市场中，居民现金储蓄占比很大，在此背景下，财富管理机构需要为客户提供更多元化的产品与增值服务。这些将会是我们下一个阶段的重点工作之一。
储蓄额缓慢下行 看好亚洲投资潜力
21世纪：确实，中国居民的财富结构中大多数还是现金储蓄，去年以来，中国“超额储蓄”趋势尤为显著，投资趋向保守，疫情之下，中国的投资者和欧美市场的投资者反应有什么不同？
马励涛:这个问题当下来讲非常有意义。疫情期间很多人无法上班，政府也为企业、个人提供了相应支持。自然而然，全球范围内，银行的储蓄额不断上升，包括欧美、亚洲。
2022年，我们看到在全球范围内储蓄额开始缓慢下降，因为疫情平复后，人们开始消费。但这之后，随着利率与通胀上升，人们开始把积蓄转成定存、共同基金或者债券类产品。然而，与全球其他经济体的居民相比，中国居民的储蓄额仍在高位，这也反映了在疫情期间，人们的积蓄还在不断积累，但我们已经看到，2023年第一季度消费者信心有所提升，支出也逐步提升，汇丰预计，中国2023年整体消费同比增长将达8.5%。这很重要，这些消费也来自于储蓄。
21世纪：从全球视角来看，疫情前后，高净值客户投资的趋势，又有什么不同或者变化？
马励涛:全球来看，在2020年到2021年期间，为刺激经济增长，市场利率非常低，促进了股票市场以及债券市场的发展。但到了2022年，出现了过去20年几乎从未发生过的情况，就是长时间持续的高通胀，主要因为供应链持续紧张。尤其疫情期间，各央行不断加息，利率已达到过去10-15年以来的最高点，与2021年正好相反，于是股票市场以及债券价格不断下跌，高净值客户以及富裕客户群体就更为谨慎，愿意以现金的形式持有资金，而不是进行大量投资。
到了2022年下半年，人们清晰地能够感觉到加息似乎已达峰值，通胀可能会有所下行，所以，高净值客户和富裕群体客户开始回归市场。
从亚洲市场来看，亚洲各经济体，尤其是中国的恢复常态，激发了亚洲消费者的信心，也激发了国际投资者的信心，后者重新投入股票市场以及固定收益市场。因为固定收益现在的利率较之前更高，固定收益市场重新活跃，结构型产品以及价值股在市场上的表现比成长型股票更好。我们在全球范围都观察到了这一趋势。这是今年年初的情况。
然而，正当经济趋于正常化时，全球金融市场开始出现波动。3-4月间，美国部分区域性银行出现了一些财务状况，欧洲也有较大型的银行出现类似问题。当然，这是两个互相独立的问题，我并不认为他们之间存在系统性的关联。
但这肯定会影响到投资者的投资行为与偏好，尤其影响高净值客户和富裕群体投资者对于风险的感知，所以自上个月以来，投资者的情绪开始变得更加谨慎。但我相信市场会再次回归正常，希望2023年下半年投资者信心能够回归，资金会重新流入。我们认为，亚洲将成为非常重要的投资目的地。
21世纪：为什么这么看好亚洲市场？
马励涛:汇丰的出身可以追溯至亚洲，我们在中国香港和上海诞生。目前，亚洲的财富增长速度为世界平均水平的两倍，我们相信，深入亚洲是十分正确的选择与战略。截至2022年年底，汇丰已经成为亚洲体量最大的财富管理机构，我们对此非常自豪。
欧美银行事件冲击波
21世纪：说到欧美银行业风波影响，市场有传闻，硅谷银行和瑞信事件后，欧美资金有流向新加坡、中国香港的迹象，你们业务层面，是否感知到这一变化？
马励涛:汇丰银行可以说像一个堡垒，我们的资产负债表非常稳健，是全球最大的银行之一，有着充足的资金，受到客户的信赖。所以每当市场发生波动的时候我们就是客户的首选，他们都会选择像汇丰这样比较稳健的银行。我没法给你提供具体的数字，但是在硅谷银行事件期间，我们的确收到了大量的储蓄流入。
硅谷银行事件发生之后，我们看到了非常好的机会，就是为技术型公司客户提供银行业服务，我们看到了这样的机会，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就收购了硅谷银行英国子公司。
21世纪：那你们怎么看接下来欧美等发达市场的机会？
马励涛:总体来看，银行业系统性危机将得以避免，这一点正在成为一个比较普遍的市场共识，这显然对市场的整体情绪是有利的。
虽然发达经济体的增长正在放缓，但中国的开放和政策重心转向增长为全球经济复苏提供了良好的动力支持。
我们认为，西方主要市场的状况暂时仍然好坏不一，而且存在变量，虽然欧洲可能仍需应对经济衰退，但它似乎不会像最初想象的那样严重或持久。 在美国，经济增长放缓似乎也是不可避免的，但金融领域的问题不应成为系统性危机。而亚洲的市场状况则在逐渐改善，而且市场价格尚未完全反映这个因素。
适配“人+技术”组合服务不同客群
21世纪：说到中产阶级的增长潜力，汇丰如何区分超高净值市场和大众财富管理市场，尤其是中产阶级财富管理市场，采取何种策略培养不同的客群？
马励涛：这一问题实际是涉及细分市场，在中国，汇丰的服务覆盖大众富裕群体到高净值客户。在普通大众客户市场内，中国的本土银行更有优势，它们覆盖全国各个不同地域，外资银行在此方面并不具有优势。
但对于高净值客户而言，即个人可支配投资额为100万美元/600万人民币以上的客户群体，我们提供全面的财富管理服务。高净值和大众富裕客群均有理财需求，但需求的成熟度不同：高净值客户理财需求更高，汇丰向他们提供“人+技术”模式的服务。通过专业人士提供的客户咨询服务，同时开展投资者教育，汇丰希望帮助客户寻找到最合适其自身的财富管理解决方案。
在大众富裕客群领域内，相对而言，我们会在保障人员支持的情况下更为侧重技术支持。对高净值客户而言，人员支持多于技术的支持。通过将客户群体与“人+技术”组合不同的服务模式相适配，旨在提供全面的财富管理服务，在这一过程中，不同模式的产品与渠道均有所不同。
在私人银行业务方面，我们去年新增100名私行员工，是服务网点最广泛的国际私人银行，覆盖全国六个城市。在高端客户板块（汇丰卓越理财业务），汇丰新增约300名客户服务经理。2020年，我们也在大力拓展数字银行业务以及财富规划业务，聘用了1300多名私人财富规划师，为客户提供全方位、高质量的财富顾问服务，预计2025年将增至3000人。
金融牌照方面，我们已将汇丰人寿保险的持股比例增至100%，也于2022年将汇丰前海证券的持股比例提高至90%。因此，我们可以提供全方位的产品和服务，包括债券、基金、结构产品等。
我们相信，未来还将有更多的发展空间。
21世纪：ESG投资是这几年来的发展重点，汇丰在具体投资时如何把ESG融入财富管理？
马励涛：ESG投资市场在不断飞速发展。当然任何事物发展的过程中都会有起伏，但ESG转型是整个社会必走的大方向，全球各经济体亦是如此，没有选择。在这其中，中国在气候转型以及碳达峰、碳中和的过程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全球范围内，专家认为需要投资大概120万亿美元，才能在2050年之前实现净零排放的目标。这其中大概仅有30%的资金会来自政府部门，也就是说大概有80-90万亿美元必须由企业或者商业领域提供。金融机构将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如，汇丰承诺在2030年之前，直接或间接提供7500亿至1万亿美元的投融资额度用于实现净零排放的目标。
当然，只有金融机构参与肯定不够，我们希望能够成为一个资金投向可持续投资的一个重要渠道，协助我们的客户开始投向可持续领域。汇丰作为财富管理机构，正在做两件事：一，提供广泛的可持续发展投资产品和多元投资机会，包括可持续股票、债券基金和另类投资产品。二，为员工和客户提供相关培训，因为这是一个相对较新的领域，大家需要学习和了解，帮助客户能够真正地投资到可持续发展领域当中。
在我们整个资产管理部门管理的资产中，截至2022年12月，资产管理规模达6170亿美元，其中大约550亿美元的资金现在已经投向可持续性领域。 此外汇丰投资管理的合资公司（climate asset management），主要是投资于自然资本，如植树造林的一些项目，生物多样性，还有和自然相关所有的项目。苹果公司最近新投资2亿美元进行可持续以及自然资本的投资，由climate asset management管理。在汇丰，ESG是我们整个策略的核心，我们坚信可持续发展对于我们和未来的重要性。
香港将居首位 为中国金融开放点赞
21世纪：汇丰正在连接亚洲不同的财富中心(wealth hub)，具体进展如何？中国香港和新加坡财富管理市场各有哪些相对优势？
马励涛：关于全球财富中心而言，汇丰在全球最重要的财富中心都有自己的业务，这也是我们的优势之一。从管理的资产（AUM）而言，这些财富中心目前排第一的还是瑞士，然后是中国香港，之后是新加坡。
但是根据我们的计算，2027年之前，中国香港将成为全球管理资产规模最大的财富中心，现在中国香港管理的资产规模已接近瑞士。我们相信，随着疫情影响逐步消退，未来会有更多资金流入香港。疫情期间内地入港的游客数量有很大下降，现在已经强势反弹，已首次突破单日10万人次。所以我们认为中国香港将继续保持增长势头，2027年将会成为全球最大的财富中心。
新加坡也有自身优势，宏观环境稳定，有高效和规范的市场作后盾，财富管理增长也很快，预计到2026年，新加坡将拥有170万富裕投资者。另外，新加坡也是全球三大离岸财富管理中心之一，向东盟、中东等增长性市场的离岸客户提供私人财富解决方案。同时，新加坡也是领先的外汇中心，汇款或财富回流没有外汇限制，且与东盟等主要市场签订了广泛而独特的自由贸易协定，是通往世界的商业门户。因此，新加坡也是汇丰服务国际客户的主要财富中心之一，发展潜力大。
所以，我们的战略是多个财富中心的组合，包括中国香港、新加坡、瑞士、伦敦、纽约，这几个都非常重要，但未来我们最大的财富中心还是在中国香港。
此外，我们希望达到的是，凭借在亚洲的根基和全球的网络，在客户财富旅程的每个阶段，为其联系起世界各个财富中心的机会。
21世纪：你刚才提到，对于财富管理行业的发展，金融业的持续开放很重要，实际上，过去几年，尤其今年以来中国相关政府部门频繁与外资机构沟通，持续释放金融业开放的积极信号，如何评价中国的金融开放？
马励涛：在通往多样化、更成熟、更具有深度的财富管理的进程中，我们在这里再次赞赏中国政府所推出的多项重要举措。
首先，QFII（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进展良好，吸引了大量的海外资金。目前，A股市场上，外资持股比例大致5%左右，未来有很大提升潜力与空间。
其次，QDII（合格境内机构投资者）与主要服务于高净值个人客户的QDLP(合格境内有限合伙)提供了优质渠道，帮助中国国内客户布局海外投资。目前，QDII总份额达1600亿美元,汇丰中国是获批QDII投资额度最高的银行之一。
在双向投资通道的加持与深化下，海外资金能够进入中国，国内资金同时也能够布局海外资产，中国的财富管理行业将更具有活力。
粤港澳内的“跨境理财通”是另一个值得期待的项目，汇丰为参与跨境理财通的首批银行。虽然该机制目前处于早期发展阶段，但我相信，未来该机制在产品种类与风险等级方面将有积极进展。
汇丰预计到2025年，中国居民可投资资产将突破300万亿元，居民财富年均增长约8.5%。中国居民的财富管理需求也将日益复杂和成熟，财富管理市场前景光明。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市场的发展过程是一个自然而然的渐进式过程。
汇丰对中国金融与资本市场的开放举措十分欢迎，首先，这建立了正确的市场基础，此外，让所有国内外的金融机构都能够共同为客户提供产品，建立了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