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面镜

作者：查贵明 （原载于《商报》）

我是最后来校报到的支教老师，此时中文部办公室已坐满，于是校长就把我安排在商会办公室里。商会办毕竟要豪华些，除中文办该有的设备，如电脑、打印复印机、空调和办公座椅等外，空间要大许多，就是一个小型会议室，里面还有会议桌椅、真皮沙发、文件柜、冰箱、卫生间等等，办公的人数也少，只有两个女秘书，我的加入，通常也只有三人。我曾在朋友圈开了个玩笑，晒了一下办公室，吸引了许多朋友们特别是支教老师们惊羡的眼光。

商会办朝走廊的那面墙有四扇大窗户，窗户安装的是单面玻璃透视镜，就像刑事审判机关有的审讯室里设立的镜子，穿过走廊上下班的老师们经过镜子前，像梳妆一样，自觉不自觉地正正衣冠，商办里面的人对外面的一切举动洞若观火，而外面的人对里面却一概不知，也许能增加商业的机密性，这样的装修考虑得还十分周到细致，具有人性化。

作为督导，我以身作则，严格要求自己，每天都是上班早到，下班迟归，也因此经常看见老师们经过单面镜前的种种动作和表情。女士们都爱美，尤其是汉办派来的大学生志愿者老师，她们经过镜前都要注重整理一下自己，哪粒纽扣没扣好，裙带是否系正，哪缕头发不得体有碍观瞻，甚至口红是否涂出了唇线有损形象……都要检查再捯饬一番，就好像马上去相亲或去约会男友一样。特别是年轻的罗老师，每次在镜前，左看看右瞅瞅，上瞻瞻下瞰瞰，甚至扭转身躯，脸上洋溢着美美的自信，因为镜子大，可以观照全身。她每次在镜前的停留时间不会少于五分钟。办公室里的两位女性可能见怪不怪，对此熟视无睹了，但这一切就成了我的风景，真是你在镜前看自己，我在镜后看你，镜子装饰了你的形象，你装饰了我的风景。

不但女性如此，男老师们也一样躺枪。黄老师每次经过镜前都要抛抛他那头浓密的头发，好像甩甩会更精神更帅些，动作夸张得让我这个笑点很高的人也忍俊不禁。李老师有回发现了自己脸上新生的青春痘，竟然一时没忍住挤压起来，实在有伤大雅，令人倒胃口，吐槽。在单面镜前他们都是透明的。

有次，因工作需要，我喊王宏宇老师来自己办公室研讨，她迎窗坐下后，惊愕地把嘴巴张大成一个大写的“O”型，半天才说出：“原来在里面，外面的一切都看到啊！”“是啊。”我答。“您也看到过我照镜子了？”“只要照过，基本都看到过。”她无语，脸上却泛起了红晕。我说：“也没什么，都是自然现象。你也不要声张，只当没发现这个秘密。”

她虽然点了头，但从此再也没见到她经过单面镜前照镜子的样子了。我是局内人，每次经过镜前自然也不会看自己，而且刻意装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因为我清楚镜后有两双眼睛。或许是王老师保密工作没有做好，或许是进过商办的老师多了，渐渐地，单面镜前整理衣冠的老师少了，最后只要是商会上班时间，就再也没有了。他们从单面镜前都迅速走过，脚步是那样匆匆，仿佛他们是在赶时间或逃离什么似的，风景最终不再。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单面镜之前，只要一踏出私密空间，我们就进入了无数监控镜头，有形的无形的。职场的办公区间有探头，超市有，道路交通更多……我们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注视着自己，有亲情的、友情的，还有敌意的；有道德的、法律的；有大众的、媒体舆论的监督……只要生活在社会中，就晾晒在单面镜前。我们只要真诚地做好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人在做，天在看，头上三尺有神灵”，不必刻意伪装，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无愧于他人和社会，就能在单面镜前潇潇洒洒从从容容地POSE。

还是那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或许别人什么也没说，反倒是我们自己没勇气尝试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