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华侨史话》从华文报纸看菲华百态（上）

摊开东南亚地图，可以看到菲律宾这个千岛之国是距离中国福建和台湾最近的一片岛屿。走在马尼拉的华人区，恍如置身于闽南，街景相似，闽南话可以通用。在这里，你也可以买到中文报纸，从竖排、繁体的版面，读到菲华社会的喜丧嫁娶、嬉笑怒骂。
      
昨日之新闻，今日之历史。从1888年的《华报》开始，一页页地翻开菲律宾华文报纸，可以看到菲律宾华文报纸历经坎坷沉浮，一百多年菲华社会的人间百态、沧桑巨变亦浮现其中……

《华报》杨维洪

《华报》是最早的菲律宾华文报纸

凡事讲究水到渠成。华侨报刊在菲律宾的诞生也是如此。
　　
16世纪末，马尼拉华侨社区已设有印刷所，承印和装订的是基督教义，虽然也印中文版本，但毕竟与华侨的日常生活没有关系。而且早期华侨多为文盲，迫于生计只能充当苦力，或从事“三刀（菜刀、剃头刀和剪刀）两小（小商小贩）”的工作，读书看报对他们来说既不可望也不可及。
　　
300年的岁月流淌，菲律宾华侨经济实力不断增强，中华文化意识和群体意识日益觉醒；到了19世纪末，新一代的菲律宾华侨，读书识字的能力已远高于前辈。这个时期，中国出现了一批后来在新闻史上影响很大的报纸，如上海《申报》和天津《大公报》。北风南渐，孕育菲律宾华文报纸的土壤渐渐成熟。
　　
1888年秋天，精通中、西、英三国文字，有着“三枝笔都会写”美誉的杨维洪，提出了创办华侨报纸的倡议。杨维洪曾经在陈谦善的甲必丹公署内当秘书，常与西方人士接触，因而深知开启民智的重要性。他痛感菲岛华侨有数万之众，却没有一家自己的报馆，以号召同侨，争取权益。
　　
但杨维洪只是一介书生，以一己之力实难撑起一家报馆的运作。杨维洪想到了陈谦善，在当秘书近距离接触的过程中，杨维洪深知甲必丹陈谦善的远见、大气和魅力。果然，陈谦善一听，亦是情绪激昂，同感此时正是华侨社会最需要华报出现的时刻。
　　
《华报》，菲律宾第一家华文报纸诞生了。日出16开4版。杨维洪兼任编辑与翻译工作，陈谦善提供资金等各方面的支持。一年多后，不知何故，《华报》改名为《岷报》，遗憾的是，又未及一年，《岷报》便宣告停刊。
　　
《岷报》停刊亦是水量不够大难以成渠的道理。众所周知，一份报刊的生存需要有足够大的发行量。而当时华侨社会虽说识字的人已较以往有所增加，但毕竟华侨人口只有数万，能读书看报的自然更是少数。杨维洪开启民智的理想，在冷酷的报业市场面前，显得有些曲高和寡。
　　
早期华文报纸的出现并非惊鸿一瞥转瞬即逝，它们催生了清政府驻菲律宾领事馆及第一所华文学校的创设。而领馆、华报、侨校这三支力量，促成了华侨社会的产生。

《公理报》开风气之先

中国国内革命运动日益高涨之时，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非常重视海外侨胞的力量。当时同盟会为扩大会员组织，在菲律宾成立了十多个支会。一份“党报”呼之欲出。1912年8月，《公理报》激情登场，它是同盟会创办的，自然以“传播革命思想，谋求推翻清朝帝制”为宗旨。
      
《公理报》有“合法出生证明”，取得菲律宾邮局的立案，被承认为新闻报类。借助同盟会枝叶繁茂的优势，与北京、上海、广州、香港和厦门等大城市之间建立起了定期的通讯联系，为报纸开辟了广泛的消息来源。在此后十年间，一枝独秀。
      
《公理报》最大的成功在于取得经济上的自立。当时外国商品进入菲律宾，主要依靠华侨作为中间商和零售商。华侨受众以商为业，对经济信息自然敏感，《公理报》的广告收入滚滚而来。当然，华侨的经济实力、华侨对信息传播的需求、华侨文化水平的提高等，都是《公理报》得以长期发行的必备条件。
      
《公理报》是同盟会菲律宾支会的机关报，随着支会改为国民党马尼拉支部，它也就成为了国民党在菲律宾的党报。在护法运动、大革命和抗日战争中，《公理报》一直为中国国民党和南京国民政府进行宣传鼓动，产生了较大影响。1941年12月，日军攻占马尼拉，《公理报》被迫停刊。
　　
1945年2月3日，马尼拉光复。一片废墟，一地狼藉，但人们的心头有热血在燃烧。《公理报》总经理杨文郎望着空荡荡的印刷机房，痛心不已。其它家的华侨报馆也是如此，印刷设备几乎都被日军劫掠毁坏。杨文郎多方筹措，克服种种困难，《公理报》于光复后的第一周就发行新报，大受读者欢迎。
　　
作为国民党的机关报，反共自然也是《公理报》的一贯立场。1949年前后，《公理报》成为台湾当局在菲律宾的重要舆论阵地。
　　
从创办历史、持续时间、发行量和社会影响来看，《公理报》称得上是菲律宾资格最老的华侨报纸之一。该报也以此为荣，上世纪四十年代，在报头印上了“菲岛最早之华字报纸”字样。

《前驱日报》王雨亭

《前驱日报》庄希泉

《前驱日报》大论战酿出“王案”

从1919年中国的五四运动到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菲律宾的中文报业可谓繁花似锦。
　　
随着“九一八”事变的爆发和中国抗日烽火愈烧愈旺，菲律宾出现了几家积极宣传抗日、反对国民党投降妥协政策的报纸，如《菲岛华工》、《旗帜》、《救国周报》、《洪涛》等。
      
值得一提的是《前驱日报》。庄希泉任董事长，王雨亭任总编辑。报纸对开8版，辟有要闻版、国际版、菲岛及华侨社会版、“唐山”版、副刊和读者来信等。每天头版通栏标题都由总编辑王雨亭用毛笔书写，然后木刻制版，别具一格。《前驱日报》及时报道国内抗战进展情况，号召人们倒蒋抗日。经常与国民党的党报展开大论战，在30年代敢这么对着干，可是独一份儿。
　　
国民党当然不会罢休，就在1934年冬指使国民党驻菲支部的王泉笙，向美菲殖民当局诬告王雨亭是共产党。王雨亭被拘捕。这激起华侨社会的众怒，李清泉、于以同等知名人士纷纷为其声援，众人皆认为王雨亭宣传抗日没错。美菲当局被迫放人。随后王泉笙还到法院起诉王雨亭，亦被驳回。整个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连东南亚、欧美的侨报都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这就是有名的“王案”。
　　
王雨亭后来真的从爱国主义走上共产主义，从同盟会员成为共产党员。1937年，王雨亭才15岁的儿子王唯真强烈要求回国参加抗战，他作诗相送。他自己也在1949年回国，担任了全国政协委员、中央华侨事务委员会委员兼副司长、全国侨联秘书长等职务。
　　
庄希泉于1934年在厦门被捕，关入日本领事馆的地下监狱。《前驱日报》因经费困难而停业。
　　
庄希泉是南洋华侨中享有盛名的“伟丈夫”，他与夫人余佩皋创办了新加坡“南洋女子师范学校”，曾为反抗英国殖民当局发起震惊马来半岛的“争人权反苛例”请示抗议活动。抗日战争爆发后，庄希泉积极投入抗日救亡运动。出狱后，在香港主持闽台抗日救亡同志会。1950年回国，曾任中央华侨事务委员会副主任、全国侨联主席、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1988年，庄希泉走完精彩的百年人生。
　　
王泉笙亦非等闲之辈。他致力于华侨教育，菲律宾鼎鼎有名的中正学院就是他创办的。在报业方面，王泉笙1915年于泉州同革命党人一起创办了《新民周报》，这是泉州第一份报纸。“九·一八”事变后，他参加了菲律宾华侨救国联合会、华侨国难后援会等并任职。他还曾担任《公理报》社长，主持社务多年。只是王泉笙身任国民党驻菲律宾支部要职，与左派进步华侨及华侨报刊多有冲突。
　　
庄希泉、王雨亭、王泉笙三位都是才华横溢的文化人，只因政见不同，人生道路在菲律宾交汇之后就分道扬镳，令人唏嘘。
　　
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菲律宾，中文报被迫全部停刊。但地下秘密出版发行的抗日报刊先后不下十余种。《华侨导报》、《侨商公报》等，是进步社团“抗反”、“华支”、“商抗”创办的，《前锋报》、《导火索》、《大汉魂》是中国国民党领导的，都在动员和组织华侨投入抗日战争中发挥了指路明灯的作用。

《华侨导报》

劫后余生  四家报纸走向成熟

1945年菲律宾光复，中文报纸劫后余生，如春花烂漫，一派繁荣。
　　
此时的华文报刊可分为三大类：第一类是由战时油印报刊转为公开出版的报刊，如《华侨导报》、《前锋日报》、《侨商公报》等；第二类是战时停刊、战后复刊的报刊，如《华侨商报》、《公理报》等；第三类是战后新创刊的，如《中正日报》、《民族日报》等。仅几年时间，中文日报就达到10家，成为中文日报最多的时期。
　　
光复之后，国民党和共产党两大势力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斗争。这个时期的中文报纸也明显地体现出了政治斗争的剑拔弩张。“抗反”下属的《华侨导报》和“洪门进步党”的《侨商公报》互通信息，联手对国民党进行揭露和抨击。国民党亦紧锣密鼓地抢占舆论阵地，从《公理报》、《新中国报》两家党报发展到了5家。
      
《华侨导报》由地下转为公开铅印出版，内容很有可读性。有美国合众社传来的要闻，有“华支”、“抗反”的动态信息，有影响广泛的副刊栏目：“笔部队”，此外还增设了英文双周刊、闽南语广播。
　　
但形势越来越严峻。1946年发生了逮捕进步人士的“九五事件”，国民党分子带领菲宪兵到《华侨导报》社，抓走了所有在场人员。此后又对订户、广告户和派报员进行恫吓威胁，致使《华侨导报》处境艰难。1947年10月30日，《华侨导报》出版了最后一期报纸，总编辑黄薇在宪兵到来之前，坐飞机离开菲律宾飞往香港。
　　
《华侨商报》在菲律宾沦陷时喋血停刊，光复后，于长城、于长庚、于长籁三兄弟擦干血泪，决心继承父亲于以同未竟的事业，复办《华侨商报》。周围的朋友都苦劝他们不要做这等傻事，但四处碰壁的三兄弟不为所动。1946年4月15日，在于以同就义纪念日这天，《华侨商报》复刊。在复刊后的两三年，日子非常艰难，于氏一家的费用全靠大嫂变卖嫁妆来维持。功夫不负有心人，《华侨商报》最终发展成为菲律宾华侨报业史上销量最大的报纸。
　　
回望1919年到1949年，华侨报刊经过了异常曲折的历程。但这些华侨报刊都不失风骨，哪怕是昙花一现，也都见证了华侨社会铁骨铮铮的民族气节和文化精神。即使是因国内的国共两党之争，华侨多有豆萁相争之事，但有如兄弟阋于墙，一旦外侮来袭，表现出一致对外、共赴国难的气概。

英雄不问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