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追杀：永不谢幕的菲家族争斗

世界日报：家族竞争是菲律宾政治舞台上永不落幕的主题。但是，自菲律宾于1946年独立以来，政治家族之间的竞争，却鲜少以如今马科斯家族和杜特尔特家族这样激烈而又戏剧的方式呈现。 2025年3月11日，在香港结束中期选举动员之行的菲律宾前总统杜特尔特刚一落地马尼拉机场，就被早已等候在机场的菲律宾警方逮捕。在此前的3月9日，国际刑事法院就传已经对杜特尔特发布了红色通缉令。尽管如此，素以政治强人形象示人的菲律宾前总统杜特尔特依然无所畏惧地选择回国。

杜特尔特历来是一个充满争议的政治人物。其治理下的达沃被誉为菲律宾最安全的城市，这一政绩源于杜特尔特担任市长期间，对当地毒品泛滥的铁腕打击。但是，争议也正因此而来。国际刑事法院（ICC）早在2018年就宣称对杜特尔特在达沃任职期间打击毒品犯罪引发的“法外杀人”行为进行调查，认为杜特尔特的“禁毒战争”导致了6000多名菲律宾人的死亡，而民间估计实际死亡人数可能更多。 2021年，国际刑事法院正式批准了对杜特尔特政府扫毒战争的调查。作为回应，杜特尔特政府在2019年宣布退出国际刑事法庭，其本人也并且一再宣称，愿为禁毒战争期间发生的事情负全部责任，没有借口、不会道歉、没有隐瞒，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菲律宾这个国家与年轻人的未来。而国际刑事法庭则称，尽管菲律宾退出国际刑事法庭，该组织仍然有权利对菲律宾属于该组织成员国时所发生的案件进行调查。

小马科斯上台伊始就一再表示，“菲律宾政府不会配合国际刑事法庭，对前总统杜特尔特展开的肃毒战进行调查，这是对我们主权的威胁，菲律宾政府不会伸出一根指头帮助国际刑事法庭。 ”但是很明显，小马科斯总统的立场已经发生了变化。 2024年11月，小马科斯表示，如果国际刑事法庭要逮捕杜特尔特，菲律宾国内执法机构必须充分予以配合。

小马科斯总统立场的转变源于马科斯家族和杜特尔特家族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尽管两大家族在2022的总统大选中结成同盟并且取得胜利，但随着权力斗争的升级，两大家族的关系已经如同水火。不仅副总统萨拉身陷弹劾案，不得不辞掉内阁教育部长的职务，更是多次对小马科斯放狠话，杜特尔特本人似乎也从未对小马科斯总统本人给与足够的尊重，并给后者扣上“瘾君子”的帽子。因此，小马科斯总统对国际刑事法庭立场的转变，可能就构成了两大家族政治角逐的一部分。为什么马、杜两大家族的政治竞争尤其激烈且不同于以往？笔者认为，菲律宾下一任总统可能来自杜特尔特家族的这一恐怖前景，无疑促使马科斯本人下狠手，以杜绝几年之后的政治清算。

在菲律宾中期大选之前对杜特尔特动手，似乎有点不合情理。作为前总统，杜特尔特依然在菲律宾社会拥有较高的支援率，尤其是在菲律宾南部地区。很多普通菲律宾人未必会接受法律意义上的是非观念，他们更可能出于朴素的个人情感和偏好，对杜特尔特及其家族表示支持，这也是政治家族在菲律宾盛行不衰的土壤。在这一背景下，如果小马科斯政府遵从国际刑事法庭的红色通缉令，逮捕杜特尔特并将其移交给国际刑事法庭，无疑就是给反对派递刀子，后者正可借此来进行选举动员，争取民众的同情票，在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中争取些许选举优势。在今天的被捕现场，杜特尔特本人就曾表示：“你们干脆杀了我，如果你们站在白人那边，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的确如此，既然菲律宾已经退出国际刑事法庭，为什么还要遵从国际刑事法庭的命令？更不用说，国际刑事法庭的法律效力往往取决于所在国是否给与相应的配合。在过往的历史上，国际刑事法庭的通缉令被成员国蔑视的案例可谓比比皆是，其在国际社会的公信力被质疑早已有目共睹。如果小马科斯政府处理不当，确有可能引火上身，被民族主义情绪反噬。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小马科斯政府希望借助国际刑事法庭之手，给予杜特尔特家族致命一击，搬走杜特尔特这座大山----比如主动献上杜特尔特，从而彻底赢得马杜家族争斗的胜利。在菲律宾赢者通吃的政治舞台上，为了获得足够的政治资源，各方诸侯竞相投靠巴结总统及其所在势力，而反对派则呈现碎片化状态。这是菲律宾政治的常态，在杜特尔特当政时期，菲律宾的反对派同样七零八落不成气候。一旦杜特尔特倒下，菲律宾的反对派将缺乏核心共主，在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中进一步凋落，而杜特尔特家族则可能由此衰落。毕竟杜特尔特的两个儿子目前尚不成气候，在马科斯阵营的攻击下，即便有地方同情票支持，要在中期选举中胜出恐怕也较为艰难。而萨拉本人则自顾不暇，因为一场肆无忌惮的弹劾可能即将发动。

果真如此，小马科斯政府就是以遵守国际法为名，行政治追杀之实，这无疑是菲律宾的悲哀，也是菲律宾人民的悲哀。

（作者代帆是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副院长，菲律宾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