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加速防务自主以解安全焦虑（环球热点）

今年以来，随着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宫，美国政府对欧政策转向，欧洲对美国安全保障可靠性的担忧加剧，寻求安全和防务自主的紧迫性显著上升。

当地时间3月6日，欧盟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召开特别峰会。会议的成果公报显示，欧洲理事会同意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于3月4日提出的“重新武装欧洲”计划。该计划拟调动8000亿欧元，打造“一个安全而有韧性的欧洲”。冯德莱恩称，该计划既为应对乌克兰危机的“燃眉之急”，也旨在提升欧洲战略自主性，以“结束对美国的过度依赖”。

焦虑与紧迫

对欧洲而言，战略自主不再是一种“奢侈品”，而是迫于外部地缘政治条件的“必需品”。

近期，欧洲关于加强战略自主尤其是安全和防务自主的呼声日渐高涨。

欧盟3月6日召开的特别峰会主要讨论欧洲防务及乌克兰问题。会议成果公报称，欧盟将加强整体国防能力，减少战略依赖，解决关键能力差距，并相应地加强整个联盟的国防技术和工业基础。此前，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提出“重新武装欧洲”计划，包括向欧盟成员国提供1500亿欧元贷款用于国防投资，并协助成员国整合需求、共同采购军事装备，以增强欧洲安全。

法国和英国等欧洲大国也就加强欧洲安全和防务自主积极发声。法国总统马克龙日前强调，欧洲虽然仍致力于维护与美国的伙伴关系，但必须加强自身防务和安全方面的独立性。英国首相斯塔默在3月2日召开的伦敦峰会后宣布，英国、法国及其他国家将加大努力，组建“意愿联盟”以保障乌克兰和平。

对欧洲来说，战略自主并非新话题。

“2013年前后，在欧洲经历债务危机、美国奥巴马政府提出‘亚太再平衡’战略以及俄欧关系趋于紧张的背景下，欧洲政界、学界便已在讨论战略自主这个话题。2016年之后，战略自主议题真正进入欧盟政策领域。”北京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教授崔洪建分析称，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给欧洲政治、经济、安全等领域带来多重冲击，与此同时，英国公投决定“脱欧”，这两件大事让欧洲意识到西方世界内部正在发生分裂，促使欧盟在推进战略自主方面有所行动。

而今，欧洲面临的外部压力进一步加剧。随着特朗普开启第二个总统任期，美欧关系急转直下。特朗普在多个外交场合强调，美国不愿意过多介入欧洲事务，也不愿意继续对欧洲安全作出坚定承诺。这让欧洲的安全焦虑以及加强战略自主的紧迫感急剧上升。

如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客座高级研究员埃弗·肯·古尔肯所言，特朗普重返白宫后，从威胁要同欧盟打贸易战，到施压欧盟国家增加国防开支，其施政风格较第一个总统任期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说明美国外交政策的转变是结构性的，而不是暂时的。对欧洲而言，战略自主不再是一种“奢侈品”，而是迫于外部地缘政治条件的“必需品”。

“当前，促使欧洲加快安全和防务自主进程的外部刺激因素主要有二：一是欧洲国家认为，乌克兰危机的前景可能不利于欧洲，需在军事防务上有所准备；二是随着美欧关系变化，欧洲意识到美国不仅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为欧洲提供安全保障，甚至可能通过与俄罗斯的谈判，影响欧洲安全。”崔洪建指出，相比在特朗普的第一个总统任期，欧洲提出战略自主时仍抱有侥幸心理，认为特朗普可能只是美国政治的一个“例外”，现在的欧洲更加务实。

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赵俊杰认为，当前欧洲推进战略自主可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欧洲提出的战略自主，主要涉及政治外交、经济贸易、防务安全、科技创新、价值观等领域。眼下，安全和防务自主尤为紧迫。在特朗普的第一个总统任期，‘美国优先’政策下的一系列行为已经激活了欧洲盟友有关战略自主的敏感神经。近年来，欧洲进一步看清美国的战略转变：一方面，美国综合国力衰退，无法再像过去那样深度介入欧洲事务；另一方面，美国战略重心向亚太转移，将可能把主要精力及有限国力投放到所谓‘印太地区’。欧洲到了不得不自主的阶段。”

分歧与摇摆

欧洲各国对推进战略自主的态度存在“温差”，尤其是当“推进安全和防务自主”与“解决乌克兰危机”这两个议题相联系后，内部分歧更为严重。

“当然，面对外部环境的变化，欧洲推进安全和防务自主并非条件反射式的机械反应。事实上，欧洲现实处境、内部利益分化、欧盟决策机制等因素使得欧洲内部尚未达成真正共识。”崔洪建说。

英国《金融时报》日前报道称，关于“重新武装欧洲”计划的细节，欧盟国家内部仍存分歧。就该计划中向欧盟成员国提供1500亿欧元贷款用于国防投资的内容，德国认为这一贷款计划应该向一些密切合作的非欧盟国家“开放”，法国认为这笔资金不应用于购买非欧盟国家生产的武器装备。

而这只是有关欧洲战略自主议题诸多分歧的“冰山一角”。崔洪建指出，欧洲各国对推进战略自主的态度存在“温差”，尤其是当“推进安全和防务自主”与“解决乌克兰危机”这两个议题相联系后，欧洲内部的分歧更为严重。

首先，安全关切和利益诉求并不一致。例如，欧盟27个成员国中，波兰、波罗的海国家因历史原因，对俄态度强硬；匈牙利等国则考虑能源安全等问题，对制裁俄罗斯持保留态度。“这种分歧削弱了欧盟的对外政策协调能力，也导致在涉及安全和防务自主问题时，欧盟内部无法形成统一的目标。”崔洪建说。

其次，谁来主导自主进程？赵俊杰指出，欧盟希望挑起欧洲安全和防务自主的重担，发挥主导作用，但欧盟成员国诉求各异，难以在短时间内形成强大凝聚力。法国此前有意拉德国一起挑头，但两国在出资等具体问题上并未达成共识。如今，英国虽然态度积极，但其还面临“脱欧”之后如何与欧盟修复关系的问题。

再次，究竟自主到什么程度？“摆在欧洲面前的方案有两套：一是完全独立于美国的欧洲安全和防务自主；二是建立在美国提供最终安全保障基础之上的欧洲安全和防务自主，即加速北约‘欧洲化’，在增强欧洲自主性的同时，通过北约继续将美国留在欧洲的安全架构中。目前，虽然美欧关系裂痕加深，但仍有一些欧洲国家希望修复和美国的关系，将美国重新拉回跨大西洋关系中。”崔洪建说。

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丁纯认为，当欧洲试图超越北约框架构建安全架构时，面临多重矛盾。例如，在地缘政治层面，欧洲既想摆脱美国控制又不愿完全割舍对美安全依赖；在军事装备生产层面，欧洲军工产业链深度嵌入美国体系，要建立起独立和完善的军工体系面临不少困难。

“目前，英、法虽然对推进欧洲安全和防务自主态度积极，但真正决定其方向的仍是在美欧之间寻求平衡的思维。此外，近年来，欧洲内部极右翼势力快速上升，多数极右翼政党主张用外交而非军事手段解决问题，不赞成在军事战备方面投入过多。这都使得欧洲在推进战略自主的路上只能小步前进。”崔洪建说。

美国《国家利益》双月刊网站刊文认为，欧洲至今没有发展出重要的自我保护手段，根源在于欧盟领导人依赖美国和北约提供安全保障的根深蒂固的观念。欧盟要想运作自己的防务，需要的不是再次响起警钟，而是一种永久性的思维转变。

挑战与共识

一个实现战略自主的欧洲，将会对其自身安全以及国际秩序的稳定贡献积极因素。

从2021年，欧盟委员会启动欧洲防务基金，以提升欧盟国防工业的竞争力和创新能力；到2022年，欧盟理事会通过名为《安全与防务战略指南针》的行动计划，被外界视为在战略自主和共同防务方面迈出实质性一步；再到2024年，冯德莱恩领导的新一届欧盟委员会专门设立“欧盟防务委员”职务，以期实质推进欧洲安全防务联盟建设……过去几年间，尽管分歧丛生，欧洲在推进安全和防务自主的道路上仍然留下了一些足印。近期，欧洲理事会同意“重新武装欧洲”计划，被视为欧洲在寻求安全和防务自主道路上的又一个重要进展。

接下来，欧洲能否朝着预期的目标走得更远？

“目前，欧洲加强战略自主的方向明确了，但具体的路径和步骤还在讨论中，许多现实问题并未得到真正解决。例如，在近年来欧洲经济不景气、财政负担沉重的背景下，如何在安全和防务领域持续投入足够的资金和资源？”崔洪建分析称，考虑到欧洲当下的意愿以及实际能够投入的资源，其加强战略自主的速度和效率仍然存在不确定性。

崔洪建认为，欧洲要在安全和防务领域真正形成实质性力量，至少需要具备以下条件：一是英法有意组建的“意愿联盟”能够稳定下来并为欧洲其他国家解决“核保护伞”等实际关切；二是形成长期稳定的财政投入，以支持防务开支；三是通过经济转型和社会资源整合，打造联合的军工产业，以改变欧洲整体军工产能不足、资源投入分散以及各国军工水平参差不齐的现状；四是如果组建一支“欧洲军队”，不仅仅要增加军队数量，更需形成一个包括情报、网络、认知战等在内的复合体系，并解决这支军队非战时功能的问题。

《金融时报》报道认为，欧洲面临的最大战略问题也许是美国提供的“核保护伞”问题。如果美国正式宣布将不再保护欧洲，北约的欧洲国家将失去对美国战术核武器的使用权。

马克龙日前表示，将就法国向欧洲盟国提供“核保护伞”的问题开展战略讨论。马克龙表示这是对德国联盟党领导人默茨所作“历史性呼吁”的“回应”。据英国媒体报道，默茨曾于2月呼吁法国和英国扩大“核保护伞”覆盖范围。不过，对于马克龙“核保护伞”的提议，欧洲各国反应不一。分析人士指出，法国自身核武器库具有局限性，欧洲国家各有考量，法国这把“核保护伞”的实际效力有多大，还有待观察。

“从长远看，随着北约在美国战略价值排序中下降，欧洲的角色将会进一步边缘化。为获得更大的全球话语权，维护欧洲的切身利益和安全，欧盟及欧洲大国亟需团结协作，增强欧洲战略自主性。”赵俊杰指出，尽管欧洲在推进安全和防务自主的路上存在诸多挑战与变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个实现战略自主的欧洲，将会对其自身安全以及国际秩序的稳定贡献积极因素。（记者 严瑜）

《人民日报海外版》（2025年03月12日 第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