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见企业家｜冷伟青：完善多元化支付体系，提升创新药可及性和可负担性

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上实集团董事长冷伟青
继2024年政府工作报告首提“创新药”之后，2025年的政府工作报告进一步提出“健全药品价格形成机制，制定创新药目录，支持创新药发展”。今年1月，国家医保局相关负责人也提到，丙类目录与每年的基本医保药品目录调整同步开展，计划于今年年内发布第一版。
对于一系列创新支付政策，2025年全国两会期间，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上实集团董事长冷伟青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表示，“从国家层面去推动创新药多元支付，通过行业统一化、标准化的指导性纲领文件，将部分高值药品纳入保障范围，这无疑是一件惠及广大民众的大实事、大好事，也标志着我国加快向多元化、多层次保障体系的转型。”
事实上，在现有的国家医保支付体系中，已经通过“双通道”等方式推动创新药的可及性和可负担性。在如今多元化创新药支付体系的建设中，商业保险发挥的作用备受期待。冷伟青指出，当前，保险、医疗、医药这几方合作起来不太容易，主要是因为专业门槛高、合作成本也高。这就需要行业里的第三方服务机构来牵线搭桥，把上下游各方的需求对接起来，通过创新产品和服务，帮助患者减轻经济压力。
记者了解到，上实集团在推进创新药械可及性和可负担性方面早已有所布局并取得不少成果。上海医药、上药控股在全国19个省47个城市已有171家“双通道”药房，旗下的上药云健康旗舰药房覆盖80％创新药的全国首发，赢得了进口及国产创新药的高度信赖；孵化培育的镁信健康凭借在特药保障领域的专业能力，跟70多家保险公司合作，将一大批创新程度高、临床价值大、患者获益明显的创新药纳入商保范围，解决可支付性难的问题。


3月6日，李强总理参加经济、农业界政协委员联组会。冷伟青委员在会上发言。
附澎湃新闻与冷伟青对话实录：
1、澎湃新闻：医药行业，尤其是创新药的健康发展与支付端密切关联。2025年首版丙类药品目录有望公布，被行业认为是国内医药行业支付环节的重要举措。您怎么理解丙类药品目录的支付政策思路，怎么判断其未来发展方向？
冷伟青：在刚刚发布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提出要“健全药品价格形成机制，制定创新药目录，支持创新药发展”。今年1月，国家医保局公开宣布计划在年内发布第一版丙类目录。我觉得这是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举措，从国家层面去推动创新药多元支付，通过行业统一化、标准化的指导性纲领文件，将部分高值药品纳入保障范围，这无疑是一件惠及广大民众的大实事、大好事，也标志着我国从单一支付体系加快向多元化、多层次保障体系的转型。
丙类目录的制定和出台，以及近期我们注意到保险行业也正在探索制定商保目录，这些支付政策主要体现了三方面思路：一是把基本医保和商保的功能界限划分清楚。把那些超出基本医保“保基本”范畴的高值创新药，放进丙类目录，让商保成为补充支付的主力。这样一来，医保基金压力不会太大，患者也能负担得起药费；二是试行“双轨并行支付协同”的指导原则。在国家医保局牵头下，让丙类目录和医保甲、乙类目录能顺利衔接，也给商保目录制定提供参考，实现医保和商保错位互补、协同发展，推动“保基本”和“促创新”的双重目标兼容；三是目录化管理能助力目录内药品进入临床。借鉴国家谈判药品的经验，给这些药品专门的临床准入支持政策。
回到丙类目录的后续发展，从短期来看，主要看目录里的药能不能顺利进入临床、用得怎么样。企业把价格降到医保和商保能接受的程度进了丙类目录，要是临床用量没上去，那丙类目录里的药数量和后续发展都会受影响；长期来看，还要看商保能筹到多少钱，商保产品设计、调整机制还有政策协同得做好，才能让患者、药企、支付方都受益。
2、澎湃新闻：商业保险被视为医药创新支付的重要方式，近年来引起全行业的关注。但在现实生活中，大众因为费用、信任度等方面的原因对商业保险的认知仍然有限。您认为，提升商业保险在医疗健康领域支付方面发挥的作用，突破点可能在哪些方面？上实集团在创新产品衔接商业保险等创新支付方式方面，积累了哪些经验？
冷伟青：大众对商业健康险了解和信任都不太够，想让商保支付发挥更大作用，首先得加大市场宣传，让更多人了解，提高大家买保险的意愿，从根本上扩大商保筹资范围。其次，现在老年、带病群体需求大，但保险产品不匹配，要多开发针对这些群体的产品。然后，得制定统一、标准的行业目录，明确哪些药械能赔、赔多少，方便开发保险产品。最后，医药、保险、医疗等各方要加强合作融通，建立专业医生网络，制定理赔共识，让看病、理赔都更顺畅。
当前，保险、医疗、医药这几方合作起来不太容易，主要是因为专业门槛高、合作成本也高。这就需要行业里的第三方服务机构来牵线搭桥，把上下游各方的需求对接起来，通过创新产品和服务，帮助患者减轻经济压力。上实集团和上海医药孵化培育的镁信健康，就在创新药械多元支付新范式的打造上有不少实践和成果。在筹资端，它创新模式，填补了带病人群保障的空白，在行业内首创了患者、险企、药企一起担风险的支付方式，让患者少花钱。在产品端，凭借在特药保障领域的专业能力，跟70多家保险公司合作，将一大批创新程度高、临床价值大、患者获益明显的创新药纳入商保范围，解决可支付性难的问题。在理赔端，打造“商保刷码”，对合作的保险产品实现商保直付，能直接报销，不用先自费再理赔。用药时，还提供惠民保、商保、自费支付、慈善赠药、金融分期等一站式解决方案，方便患者用药。
3、澎湃新闻：为了推动创新药在国内市场的可及性，现有的国家医保目录推出了“双通道”机制。各地双通道药品名单不尽相同，政策落地情况有哪些不同，上实集团是否有代表产品的经验或体会可以分享？您如何评价双通道机制的政策优势，其中是否还有哪些待优化的部分？
冷伟青：“双通道”政策是推动国谈药品（含竞价药品，下同）落地的重要举措，简单说，就是通过医院和定点药店这两个渠道，既为参保人提供了选择上的便利，也促进了渠道竞争，好处很多。但现在这个政策落实还有些不畅，主要是医疗机构处方很难外流到药店。毕竟“双通道”要发挥作用，前提就是药店能拿到医院开的外配处方。上海医药、上药控股在全国19个省47个城市有171家“双通道”药房，这几年最大的困扰就是外配处方太少。其中原因有很多，如用药安全方面的，医生对院外药房的信任问题，还有医院考核、医生工作习惯等方面的。另外，“双通道”政策在各地执行时，药品名单、管理方式、报销比例都不太一样，也影响了政策落实效果。
所以，为了让“双通道”政策更好地发挥作用，让更多患者受益，可以有两个优化方向：第一，尽快让医院、药房和医保处方流转中心的系统对接上，打破信息壁垒，促进处方合理流通。第二，把“双通道”定点药店纳入异地就医直接结算，减轻患者的经济负担和时间成本。
4、澎湃新闻：除了创新药支付端的讨论，近两年，出海也是国内创新药行业的热门议题之一，如国产创新药License-out交易数量持续增长。有观点认为，这是国产创新药走向国际舞台的重要一步。但也有担忧认为，国产创新成果被“收割”了。此外，不少国内头部药企也在和Biotech达成产品授权、商业化等多形式的合作。您如何看待当前国内医药行业License-out的情况？上海医药作为国内头部药企，未来是否考虑与更多国内Biotech进一步加深合作？合作的形式和内容有哪些趋势？
冷伟青：当前，我国生物医药行业License-out交易越来越火，呈现“量价齐升、结构优化”的特点。2024年一整年，就完成了219起License-out交易，光首付款就达到319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19%。这反映出两大趋势：一方面，我国的创新药在国际上越来越被认可；另一方面，融资方式和结构趋向多元化。在我看来，License-out的繁荣是我国生物医药产业崛起、推动我国从“医药制造大国”向“医药创新强国”跨越的必经之路。
有人担心咱们国产创新成果被别人“收割”，我觉着不能这么简单地理解。首先，BD交易能加快产品商业化，还能反哺行业生态。License-out能给Biotech公司带来关键的现金流，支撑其后续研发，而且在合作过程中积累国际化经验，又能促进国内创新体系发展，形成“研发、出海、再投入”的良性循环；其次，BD交易能推动Biotech公司持续创新和良性竞争。2024年License-out平均首付款只占总交易金额的10%，长期收益还是得看临床进展，这就会倒逼Biotech公司把“技术主权”当核心，通过差异化研发、保护知识产权、优化交易结构等办法，全面提升自己的竞争力和议价能力。
上实集团、上海医药持续发挥“产学研医资保”协同的优势，大力推动创新链、产业链、资金链和人才链深度融合。面对行业变化，我们一定会秉持开放态度，跟更多Biotech公司展开多元合作：一是通过资本纽带，打造开源创新生态。依托上实资本生物医药基金矩阵和上海医药，通过参股、孵化、并购等方式与Biotech公司构建利益共同体；二是联合研发与技术互补，聚焦ADC、基因治疗、AI药物设计等前沿领域，共建“技术平台+管线开发”的协同模式。三是开展商业化合作，我们开放销售网络，帮助Biotech公司加速商业化。四是加大战略直投，重点布局高价值疾病和前沿技术平台等领域，形成技术与产业护城河。
5、澎湃新闻：国产仿制药的质量问题曾引发关注。在您看来，应该如何确保国产仿制药的质量，如何让大众更放心？在保证药品质量方面，上海医药方面开展了哪些工作？有哪些经验可以分享？
冷伟青：高质量仿制药是人民健康的重要保障。要保障国产仿制药质量，让大家放心用，我觉得可以从以下几方面着手：首先，得严格落实“一致性评价”。从2013年起，国家开始搞仿制药一致性评价，就是为了保证仿制药和原研药在质量和疗效上的一致性。十几年来，上海医药一直是这项工作的坚定参与者和实践者。到2025年1月，上海医药已获批103个品规、74个品种的一致性评价批件，其中，口服制剂75个品规、53个品种，注射剂28个品规、21个品种；其次，得加强仿制药生产过程的监管，保证企业的生产工艺和标准也得符合“一致性”要求；此外，还得完善仿制药上市后的监测体系，支持开展国产仿制药在真实世界里的临床等效性研究，建立起基于质量疗效评价的动态注册机制。
百年上药，放心好药。上海医药始终坚守“以人为本，创造健康；以质取胜，追求卓越”的质量方针，在完善的治理结构和内部管控指导下，建立了覆盖药品全生命周期的质量管理体系，规范药品的生产、经营活动，并通过持续改进，保证药品安全有效、供应稳定。同时，上海医药还积极拥抱变革，加速推动药品质量管理体系向数字化转型迈进，从2015年就开始全面布局信息化系统，通过引入数字化管理工具，实现了质量管理流程的标准化、自动化与智能化。
6、澎湃新闻：我们都知道，上海医药旗下也有丰富的中医药资源。中药产业在上海医药体系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未来重点发展方向是什么？
冷伟青：中医药是中华文化的瑰宝，数千年源远流长，有着独特的理论体系与诊疗效果。如今，随着全球对健康多元化需求的增长，中医药在国际上越来越受到认可，发展前景广阔。中药板块是上实集团、上海医药的核心业务之一，覆盖药材资源及饮片、中成药和大健康等全产业链领域，拥有9个底蕴深厚的中药品牌、超780个再注册批件，年销售规模超百亿元。其中上海和黄的麝香保心丸年销售额超30亿元，自1981年正式上市起开展了长达40余年的创新循证，是中成药创新发展的标杆案例。
面向未来，上实集团、上海医药将坚定不移加大中药板块发展力度和速度，打造更多大品种、大品牌。一是大力发展优质溯源饮片，建设中药材合作基地，发展从药材源头到饮片加工的全程闭环式标准化管理，从源头保障药材品质；二是用现代药物研究和循证医学的方法，对已上市中药大产品进行二次开发和中药创新药开发。三是发展中药大健康产品，依托产业链和雷允上、神象、胡庆余堂、青春宝等老字号品牌优势，开发既保留中药疗效，又符合现代养生需求的健康产品，不断提升中药品牌的价值。
7、澎湃新闻：与其他医药行业的细分领域一样，中药领域的发展也深受政策影响，如中成药集采这一政策就曾备受关注，您如何判断集采对中成药行业的影响？站在企业视角，对中成药集采还有哪些期待？
冷伟青：中成药集采对行业的影响是深远且多方面的。当前，中成药集采不断“提质扩面”，通过“以量换价”的方式，有效挤出药品价格水分，减轻了患者经济负担，提高了药品可及性。同时，集采还让行业发展更加规范，大家公平竞争，优质资源整合得更快，行业集中度也提高了。从企业角度来看，集采在短期内确实带来了价格压力，导致利润空间受到压缩。但长远来说，将倒逼企业转型升级，促使企业更加注重质量管理、成本控制和研发创新，不断增强核心竞争力，推动全行业高质量发展。
作为药企，我们将积极拥抱新政策，一方面通过创新不断提质增效，克服短期难题。另一方面，也期待中成药集采政策顶层设计的进一步优化。比如，在集采规则上，建立以中成药综合价值为核心的指标评价体系，将中药材品质、经典名方传承性、循证医学证据、制药技术水平以及企业社会责任等因素纳入考量；比如，建立统一的质量评价标准，保证集采的中成药在品质上保持一致性，避免因为产地、炮制工艺不同影响疗效和安全；再如，对那些在体系认证、药材溯源、中药智能制造等方面表现突出的企业，集采时价格可以适当上浮，支持扩大市场份额。此外，对中药保护品种可采取差异化政策，给予一定的价格保护，以维持行业的创新动力和可持续发展。
8、澎湃新闻：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中药企业在寻求国内市场的高质量发展的同时，也开始将发展目光聚焦于“出海”。相比较化药、生物药等品种，中药出海面临着哪些特别的挑战？您认为相应的突破点在哪里？
冷伟青：中药想“出海”，第一大难题就是各国药品监管政策不一样。在化学药和生物制品领域，全球主要药品市场大多遵循ICH规则体系，可中药一般被视为一类传统药物，各国在新药审批、质量监管方面的政策差异很大，影响了中医药产品的出口推广。还有一大阻碍，就是文化认知和理论差异。中医讲究“辨证施治”，西医是“疾病-靶点”的逻辑，两者有本质差异，多数传统中药并未按照现代医学方法验证临床疗效，虽说基于还原论的医学研究能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中药能防治疾病，但还难以“说清楚、讲明白”，相关工作亟待深入。
因此，中药“出海”的突破点，首先是推动标准的互认，尤其是以《中国药典》为核心，建立起涵盖中药材种植（GAP）、饮片炮制和中成药生产（GMP）的标准体系，争取让国际药典，像美国USP、欧洲药典收录中药品种。其次，应针对不同国家的医疗健康需求，采取差异化的市场开拓方式。在发展中国家，老百姓医疗保障还不充分，可以通过“以医带药”的方式提供中医药特色诊疗服务，推广中药饮片、配方颗粒和中成药。在发达国家，则侧重积极传播中医药健康养生理念，强调治未病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文化理念，着重推广预防疾病、增进健康和促进康复的中药大健康衍生产品。
当前，上实集团、上海医药正以中药老字号品牌和产品在港注册导入为基础，以在港中药并购与合作项目为契机，利用香港与发达国家在医药检测、质量管理机制互认的优势，加快推进中药“走出去”。一是积极推进上药中华、上药雷允上等老字号品牌在港的商标注册与产品注册工作。二是坚持以市场为导向，抓住香港特区政府对上海医药在港中药业务布局高度关注与大力支持契机，以实业发展为本，推动香港中药制造基地事宜，落实我们在香港“一丸药”的战略布局。三是与香港及国内顶尖大学合作，探索建立中医药发展高端智库及香港中医药研究中心，助力中医药标准国际互认、中医药文化传播的专业技术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