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人物｜美国人杜维明的中国“收藏记”

中新社苏州10月26日电 题：美国人杜维明的中国“收藏记”

中新社记者 钟升

“现在在中国出行很方便，在网上买好火车票想走就走，乘着高铁能快速到达目的地。但我还是喜欢坐绿皮车，像过去那样慢悠悠地探寻这片土地的历史。”说完，苏州六悦博物馆创始人杜维明(Mitch Dudek)环视了一眼自己的办公室：会议桌旁是有些脱漆的老式木制长凳，墙角几座拴娃石与绿植并立，房间深处还摆着两台老旧的投币式游戏机。让人一时分不清老物件与现代办公室、中国老物件与美国人，这两个组合哪个更奇特。

自石狮而起的拾史之旅

1981年，19岁的美国俄亥俄州青年杜维明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彼时的中国打开对外开放的大门不久，杜维明就读的大学里有几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假期返乡之际，他们邀请杜维明一道前往中国游玩。

初到中国的杜维明，“连‘你好’都不会说，随身带着一本词典，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查词典。”即便交流不畅，杜维明也深深感受到中国民众的友好。更令他着迷的，是中国的各种老物件。在西安的古玩市场，他看中了4对狮子玉雕，并将其买下带回美国赠与亲友，由此点燃了杜维明对中国老物件延续至今的收藏热情。

杜维明选择将博物馆落在了苏州市吴江区的黎里古镇，古旧的藏品与古镇的传统氛围颇为契合。中新社记者 钟升 摄

绿皮车上的“洋面孔”

首次中国之旅结束后，热爱上这片土地的杜维明很快重返中国，成为最早一批来华求学的美国留学生。闲暇之余，他喜欢背上行囊，坐上绿皮火车，天南海北地游历中国。

杜维明回忆：“那时中国的火车不快，不论去哪里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大家在火车上没事做，都愿意和我聊天，我的中文就是这么学来的。有时聊得开心了，就会有人邀请我去家里做客。”

这种情形，杜维明遇过不少，去做客的人家不少在乡村，他也欣然前往。农家的各种老物件令杜维明爱不释手，就这样，杜维明自筹资金，从水桶、算盘、独轮车，到窗棂、雀替、药柜、木床、匾额，再到佛像、神轿乃至一整间当铺、宗祠，杜维明收的老物件越来越多、越来越庞杂。

杜维明对中国古代雕塑呈现出的美感深深着迷，常常深入偏远村庄找寻已经被遗弃、忘却的雕像。中新社记者 钟升 摄

“捡破烂”的美国人

外人也许会觉得杜维明在“淘宝”，实际上，每次收购前，杜维明都会询问主人“这个东西你们还用吗？”在他心目中，还在被使用的物件是“活着的”，自己不应带走。

随着中国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很多老物件被逐渐淘汰、替换。杜维明总是不厌其烦地穿行于各个乡间，将自己中意的老物件带走，其中甚至包括年久失修、濒临倒塌的老房子。

严格说起来，杜维明似乎并不能被称为收藏家。他收东西的标准只有“眼缘”，凡是自己看上眼的东西，无论价值高低，他都愿意出高价买走。光是平平无奇的木制水桶，杜维明就买了数百个。而且他只收不卖，所有老物件都被视如珍宝。

但是，在杜维明身上又有一股收藏家的坚持。为了找到自己喜爱的物件，他踏遍大半个中国。有时为了从偏远的乡村运出一尊石像，杜维明甚至愿意自掏腰包请人花上数月时间修整村庄的道路。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一半的收入用来收藏，一半用来投资。等投资赚了钱，继续用来收藏。”

杜维明收藏物件并不在乎其本身的价值，哪怕是外人看来平平无奇的物件，只要他喜欢就会大量收藏。中新社记者 钟升 摄

为了存放自己的收藏品，杜维明专门在上海租了几间仓库，日积月累，藏品总数已达十万之巨。“连亲戚朋友都觉得我疯了，收了这么多东西。”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被问及热衷收集中国老物件的理由，杜维明表示：“这些都是过去中国人日常生活中非常熟悉的东西，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但我作为美国人，从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从中我可以看到工匠的心血、文化的凝结，所以想把它们保留下来。”

起初，存于仓库中的众多藏品只是杜维明和亲朋好友闲暇时观赏的“中国随处可见的老物件”。2010年前后，杜维明猛然发现，年轻一代的中国人已经不认识这些老一辈耳熟能详的物件了。创办一座博物馆，让中国的年轻人了解这些老物件的想法油然而生。

经过数年的准备，2018年，杜维明在苏州市吴江区的古镇黎里，开起了一家“六悦博物馆”。

许多本会随时代消逝的老物件在六悦博物馆中找到了新的归宿。中新社记者 钟升 摄

八方来客，“六悦”同乐

博物馆以“六悦”为名，是杜维明希望参观者可以“眼、耳、鼻、舌、身、心都愉悦”。

博物馆由一座日化厂的老厂房改造而成，沧桑的建筑与历经岁月的展品相得益彰。徜徉其中，各色灯彩透过一扇扇花窗留下斑驳光影，樟木家具的幽香与药柜的药草味沁人心脾。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实现“身”的愉悦，馆中98%的展品开放给参观者触摸。杜维明说：“老物件就是要被人们触碰、使用才有生命力。馆里所有的展品都是我的，我不怕大家摸坏，大家也都很小心爱护这些展品。”

“我收藏的都是中国民间的老物件，它们是最能代表一代代中国人生活的物品。现在我们每天能接待五六百人，最多有上千人。经常能看到一家三代来参观，老一辈对着老物件向年轻一代讲述过去的故事，很多人说着说着就哭了。在这里有对于中国过往的回忆、传承。”杜维明说。

杜维明并不满足于开办一家博物馆，以六悦博物馆为核心，一个集合餐饮、住宿、会议等业态的文化综合体正逐渐成形。而不论是哪个场所，人们总能在不经意间邂逅各种老物件。平日里，古镇的居民也爱走进六悦博物馆参观、纳凉、闲聊，并参与馆内的研修课程。一如杜维明所说：“博物馆不应高高在上，而是要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博物馆酒店大堂的天花板上安放着杜维明收来的藻井等古建筑大型配件。为了将它们完整地拆卸、运输及保存，杜维明花费了大量的心力。中新社记者 钟升 摄

在杜维明的带动下，他的家人也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兴趣。“我的母亲非常喜欢这座博物馆，并参与了馆内的设计。现在她每年会来中国一两次，每次都会住上一个月。我的姐姐帮忙设计博物馆边的餐厅，将各种中国老物件巧妙地融入装潢中。我的外甥也在努力学习中文，想要更加了解这个国家。现在我退休了，有更多精力来打理博物馆，我和中国的情缘，还将延续下去。”他说。(完)

杜维明。受访者供图

专家简介：杜维明(Mitch·Dudek)，生于美国俄亥俄州，为最早一批来华留学的美国大学生，曾先后求学于清华大学、复旦大学等高校。杜维明长期在中国工作生活，在40多年的时间中收集了超十万件中国老物件。2018年，杜维明在江苏苏州吴江区黎里镇创办六悦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