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汉学家｜美国汉学家顾史考：先秦思想醇厚如美酒

中新社北京10月13日电 题：先秦思想醇厚如美酒

——专访美国汉学家顾史考

作者 凌云 史元丰

今天，各国前途命运紧密相连，不同文明包容共存、交流互鉴，在推动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繁荣世界文明百花园中具有重要作用。穿越千年时间长河，先秦思想在多方面对当今世界文化产生深远影响，不仅为全球文化多样性提供重要参考，也为现代社会治理、生态环境保护、个人修养与道德教育等提供有益启示。

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耶鲁-新加坡国立大学学院(Yale—NUS College)陈振传基金汉学研究教授顾史考(Scott Cook)认为，世界若有望达到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的理想，在“和而不同”形态下，可视为承自先秦思想——历史悠久的中国文化遗产。由此，这也会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一个核心部分。近日，中新社“东西问”专访顾史考，探寻先秦思想研究对于世界文化多样性的启示。

两次偶然的“相遇”

不少中国人对被称为“古楚遗珍”的“郭店楚简”并不了解。一位美国学者缘何会踏上研究“郭店楚简”的旅程呢？这要从两次“偶然”的相遇说起。

顾史考的简历显示，他的本科和硕士专业都与音乐相关，后来才转向中国语言和中国文学方向，进而开始研究先秦思想。

顾史考著作，2018年出版的《上博等楚简战国逸书纵横览》。受访者供图

顾史考表示，研究先秦思想是彼此之间的一次“偶然”相遇。“我年轻时喜爱弹吉他，爱好音乐，同时也比较善于学习外语，上大学之后才将两者结合起来。在学习现代汉语的过程中，也开始学习古代汉语，自然走入了先秦思想研究的道路。”

在顾史考看来，文言文本身具有魅力，而先秦诸子思想也特别丰富，从此他便被深深吸引。

例如，儒家思想从内到外都是一个整体，实在难以分割。让顾史考印象最深的是“成于乐”的思想——累年的自我修养，最后能够体现为一种如音乐流动般的状态，即不经思索、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浑然和谐一体的那种境界。

第二次相遇，顾史考称之为“时间上的相遇”。

1993年，考古工作人员对湖北省荆门市郭店楚墓进行抢救性发掘，意外发现一批堆在“烂泥”里的竹片。经整理，确认为战国时期楚国的竹简，根据其出土地，命名为“郭店楚简”。简文内容涉及先秦儒道两家的典籍，大部分是前所未见的佚书。

郭店楚简于1993年10月出土于荆门市纪山镇郭店一号战国楚墓，向世人展示了儒、道圣哲原汁原味的思想。梁婷 摄

“郭店楚简”的出土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古文字学家对竹简的释文、缀连、考释等进行了研究。

“郭店楚简”问世时，顾史考还是一位相对年轻的学者，当时他有机会到中国进行访学和交流。向裘锡圭、李学勤、李零等专家请教后，他受益匪浅。

先秦儒家思想已经被研究了两千多年，想要对传世儒家文献讲出新的、有意义的东西很难，幸好“郭店楚简”问世，给顾史考以崭新的研究视角。

探秘“先秦思想图书馆”的旅程

随着中国考古学取得长足发展，早期中国文明直观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先秦历史和思想风貌也更为清晰，这让研究者“喜出望外”。

不同来源的资料相互印证，为不断解决旧问题而提出新问题，又因提出新问题而探寻更多的资料，顾史考仿佛踏上了探秘“先秦思想图书馆”的旅程。

让人感到好奇的是，顾史考如何准确解读文献中的古文字，以还原古人的思想世界？

顾史考坦承，这个过程是复杂的。有的古文字早已被专家对读而认出来，比如楚国文字“仁”，其上从“身”为声符，下从“心”为意符，经过与传世文献的对读而可知其为“仁义”的“仁”无疑。但仍有些文字并不容易判断，所以必须斟酌上下文且结合古文字学、声韵学、语言学等多方面的认知，才可能得出一种相对可靠的解读。这个过程虽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但经过多位学者共同努力，也可谓越研究越精准。如此，古人思想世界慢慢呈现于眼前。

顾史考认为，西方人类学、考古理论等能够提供新的视角，适当采用确实可以奠定更加深厚的理论基础。但不能过分依赖，因为中国经典、中国文字等都有独特之处，需要斟酌西方理论对中国经典研究的适用性，而非盲目采用。

顾史考著作，2021年出版的《上博竹书孔子语录文献研究》。受访者供图

古人思想亦有现实意义

对每一位学者而言，先秦思想研究的旅程是孤独且漫长的。不过，跨越时间长河，古人思想对今天的世界依然有现实意义，这让学者的研究具有时代价值。

顾史考表示，经过两千多年的演变，孔子的形象有所神化，现在很难准确判断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孔子当然不是神，但他无疑是非常伟大的人，才有可能在当时吸引那么多弟子前来受业，其所传之道才有可能经历千年而成为东亚的核心思想。对我个人而言，孔子那种因拥有好学不倦精神而最后能够达到‘成于乐’之境的境界。我虽然做不到，但至少有志于此。”

“今天人类社会同样经过千年演变而来，上古之道当然有不适用于现代之处，但人类的本性未变，所以古代思想家所面对的问题，与我们今天面对的问题有许多相似之处。”顾史考提到，正如荀子所言：“古今一度也。类不悖，虽久同理。”

对于古人思想，“只要能够取其长，舍其短，加以适当调整，对当今社会的意义还是很大的，还能‘新瓶装旧酒’而享其美味。”顾史考说。

谈及未来方向，顾史考认为，世界若有望达到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的理想，在“和而不同”形态下，可视为承自先秦思想——历史悠久的中国文化遗产。由此，这也会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一个核心部分。

顾史考表示，自己先秦思想的研究旅程，还将继续。“先秦竹本不断出土，将出土文献与传世先秦文献相互比对结合，或将不断有新突破，启迪未来。”(完)

顾史考会议照片。受访者供图

受访者简介：顾史考(Scott Cook)，1964 年出生于美国底特律市，美国密歇根大学中文博士，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耶鲁-新加坡国立大学学院(Yale—NUS College)陈振传基金汉学研究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先秦文献及思想史，著有《郭店楚简与先秦儒书宏微观》《郭店楚简综合研究与英译》《上博等楚简战国逸书纵横览》及《上博竹书孔子语录文献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