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90后，攒钱成瘾

过去这一年里，即便过得并不容易，
年轻人依然在创造性地开拓新的生活方式。
“存钱游戏”在社交媒体上掀起热潮，
十几万人一起打卡攒钱，
层出不穷的“抠门”技巧分享，
获得上万收藏点赞，
搜平替、薅大牌小样、抽霸王餐，
让省钱变得更“无痛”。


与此同时，
在把钱花到什么地方上，
年轻人也有自己的精准投放技巧。
65万人涌入夜校报名链接，
对平价兴趣班的热情挤爆了系统，
大城市的00后们扎堆赶农村大集，
每月劲省一两千。
全职儿女成为远离社会竞争的新潮流，
去老年大学当老师引来40万网友的羡慕，
年轻人开始在新的职业路径上寻求价值感。
看上去，物质需求似乎都在“降级”，
但是充实自我、链接彼此的精神追求
却不降反增。
他们正在创建一种新的价值定义。
编辑：金 璐
责编：倪楚娇
在某社交平台上，与“省钱”相关的笔记量，在去年有了一个飞升。共计600多万条，浏览量超过31.9亿。
相比普通的攒钱，这届年轻人面临的更大命题是，如何让存钱这件事变得更“无痛”。


从小丁公司工位往外望的风景
00后的“存钱游戏”
小丁是互联网上第一个想出“存钱游戏”的人。她00年出生，毕业后在家gap了一年，去年开始在温州正式工作。
去年9月，她发了第一个“假装养娃存钱”的帖子，里面的初始剧情是“偶然发现自己恶心想吐，加上姨妈两次没来了，于是花30块买了三个不同品牌的验孕棒，结果发现鲜红的两条杠……”
之后的每天，她都会围绕“养娃”设计一段剧情，先是怀孕，然后是孕检、买营养品等等，“玩家”每天需要按照对应剧情产生的开销，往银行卡里存入一笔钱。比如第一天买了30块的验孕棒，根据设定，她就要在现实中也存下30块。


每天在帖子下跟着小丁一起打卡的人
每天的金额类似于“挂号80元”，“买叶酸25元”，并附上“玩家请往账户里+ xx元”，就好像养成游戏一样。
在网上发帖到第三天的时候，社交媒体上的消息提醒突然看不过来了，很多人涌进来，跟着她加入到这场电子养娃的存钱游戏中，一起打卡存钱。


小丁存下的钱
这个游戏帮她存下了更多的钱，60天后，她已经存下了3000多。
在小丁之后，互联网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假装存钱法：假装自己是甄嬛、假装重新养小时候的自己、假装是庄园主、假装养老……
大二学生叶叶是一名网上冲浪的“甄学家”，在杭州上大学。她看到有人通过扮演甄嬛来存钱，但又觉得甄嬛这种“大户人家”，跟自己的消费水平并不匹配，于是决定自己开帖，假装“安陵容”。


叶叶每天都会从《甄嬛传》里
截图有安陵容出现的剧情作为素材
“安陵容家境贫寒，更接近我作为大学生的花销水平。我每个月固定的生活费是 2000 元，虽然家里对我花钱的限制不是太多，但除去吃饭之外，每天能剩下的钱也不是很多。”
她每天都把《甄嬛传》里有安陵容出现的剧情记下来，根据自己每天省下的钱来设计剧情里的花销。从她进宫参选开始写起，安陵容每天花费的钱都很少，比如叫马车花了10钱，给莞姐姐送暖炉套子花了5元，就在现实中存下相应数额的钱。
跟她一起打卡的几乎都是和她一样的普通女大学生或打工人，“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像甄嬛一样出众的容貌，大家喜欢安陵容，也是因为在安陵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精致省”女孩K战士领到的香水小样
精致省钱法
另一方面，尽管年轻人在竭力探索开创各种“抠搜”新技巧，但他们也绝不会为了省钱而让自己委屈为难。
90后女孩K战士在深圳工作，从2021年开始践行“精致省钱”的想法。
“契机是疫情期间，戴口罩很少化妆，导致我的很多化妆品和护肤品放置了很长时间没有用完，有变质的风险。我记得很清楚，曾经有一款很火的唇釉，我用空管了，到后期味道有点变了，很担心会损坏我的唇部皮肤。”从那之后，她美容护肤更多是靠“专柜小样”，可以快速用完，又干净卫生。


K战士领到的各种护肤小样
一开始她抱着做实验的心态，想看看到底能领到多少小样。她去了一个商场，把里面所有专柜的微信公众号都关注了，领取了所有新会员的礼品，仅靠那一波就用了很久，而且用的都是像迪奥、Lamer、SK2、YSL之类的产品。
后来她逐渐摸索出规律，某些品牌发小样的频率很高，还有的搞“搭台活动”，商场里放一个小样机，可以扫码自助领取。她有两个手机号码，就可以同时领两份。


K战士在商场某家品牌店里，体验皮肤护理
通过公众号预约，修眉和皮肤深度护理也可以在专柜解决。
在吃饭上，她一日三餐都在公司食堂解决，每个月依靠在平台上写评价，还可以吃到2-3次“霸王餐”，每个月只要写4篇，就有抽奖的机会，她最高抽到过价值200元的餐食。
“我的一系列操作并不是单纯的抠门，而是更好地筹划自己的生活。就像书里说的那样：作为一个打工人，要进行自己的财富保卫战，防止其他的诱惑让财富流走。”


茉一孩子的衣服和玩具
重庆单亲妈妈茉一的精致技巧则是让优质的物品发挥它长久耐用的价值。她从6年前开始过精简生活，经历离婚、独自带娃、投资负债、重新攒钱给自己和孩子买一个小房子。她坚持的原则是“一般不买，非要买的话，就选质量好一点的”。
她手上的衣服，基本都穿了五六年以上，也不打算购入新衣服，“衣服皱了就显旧，可以熨烫，几年前的裙子又会焕然一新”。


左：茉一花5块钱给跑鞋补底
右：茉一用了10年的电风扇
家里还保留着用了11年的锅、用了10年的电风扇，都保养得很好。
“现在我的物品如果用坏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修补，而不是扔掉。”她买过800块一双的跑鞋，一年鞋底就掉了，但在重庆老城区补个鞋底，5块钱，就又能撑两年，手表、雨伞也都能修。
她和孩子两个人一起生活，包括吃饭、水电、衣服、话费在内，每月不超过2000元，整体花钱少了，但状态越来越好。“我现在觉得，好的生活，不需要很贵。”
“不是xx买不起，而是xx更有性价比”几乎可以套用到当代人所有的消费习惯上。
大家并非不花钱了，而是希望每一分钱都可以花得“不冤枉”。衡量价值的尺度是：能带来多少精神上的疗愈和丰盈。


夜校学生Yilin买了5年的尤克里里
爆火的夜校
99年的李吉吉在夜校前后报名过7门课，以填补自己晚上刷手机的空虚时间。
她在上海一家公司做装置设计的工作，沪漂的她没有租房，而是在青旅住了三年，常常需要花很多时间思考晚上去哪儿。夜校成了最好的选择：价格亲民、课程丰富、不办卡，而且不会倒闭。
2023年9月，上海夜校秋季班报名时，超过65万人争抢1万个课程名额，一夜之间在全国范围内带火了年轻人上夜校的风潮。


结课合照，最前面白衣服的是吉吉
“这里的书法课可以说是颠覆了我之前的认知。老师特别强调呼吸对于书法的作用，所以整个上书法课的过程，对我来说有点类似冥想，是一个很疗愈的过程。”
她不确定未来是继续工作，还是再去读书，是留在上海还是离开。但是很妙的是，上夜校反而使她的心安定了，“这一段时间，我每个周末都在期待上班，就是因为周一晚上可以上书法课。”
这些事虽然在当下无法直接给她的工作带来帮助，但是她相信这些体验和经历，都会成为自己的滋养。
在医药行业工作的Yilin和吉吉一样痴迷上课，甚至为了周二的尤克里里课把工作任务排开，放在其他工作日。


夜校的尤克里里课堂
一开始她会担心很多人一起上课老师有没有办法兼顾所有人。开始上课以后，她发现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中间她曾经因为生病缺课了一次，到后一次课时，老师就来主动问她对上节课的内容有没有疑问。
考虑到班上同学都是工作党，难免偶尔缺勤，老师还会把每节课的板书内容拍下来，发在群里，在第二节课抽时间帮他们补一下。


Yilin会用视频记录练习过程
Yilin 26岁，她逐渐意识到，不要总把自己埋在工作里面，工作之外也要知道怎么样去生活，很多工作放到其他时候做，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每周二上完这门课，我都会觉得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因为真的在提升自己的技能。金钱成本不是很高，精神方面却能够得到很大的提升和丰富，确实非常值得。”


市集的价格仅仅是商超的1/3
（图片来源：Thea西亚）
挤满年轻人的农村大集
在“怎么花”上，比起去整齐有序的超市、商场，更野生的集市成为很多人疯狂拥趸的目的地。而年轻人爱上赶集，赶的也不只是集市上的便宜商品。
每周赶一次集已经成为大三学生叶子的习惯。清晨6点，北京天还没亮，叶子就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快速洗漱完毕，经过还在沉睡的室友，走出宿舍楼，急匆匆地乘上开往郊区的早班公交车。


据说北京的每位大学生都知道沙河大集
这里每周三五日从7点开到17点
（图片来源：阿岳扶不住的flag）
公交颠簸1个半小时，目的地是位于偏远昌平区的沙河大集。这个地方因为社交媒体火出了圈，穿着朴素的农民工、提着编织袋的老年人、驱车前来的一家三口、与叶子年龄相仿的大学生、刚毕业的工作党，都不在少数。叶子专挑人少的工作日上午过来，起得比上早八课还早，但逛两三个小时都逛不完。
淘到“平又靓”的小玩意儿所带来的满足感，一些出乎意料的小惊喜，还有和摊主们唠嗑儿产生的与具体的人的链接，才是集市上最有趣的事情，这些是在城市生活中很难体验到的。


价格便宜，水果还能免费品尝
叶子一般直奔果蔬区，这里的蔬菜水果从菜地直接运来，不仅新鲜，价格还只有城里的一半。买完必需品后，更有意思的是听古玩区、生活用品区、服装区的摊主唠唠这件小玩意的用途、讲讲那件古玩的来历。
因为性格内向，叶子平时在学校很难交上知心朋友，和室友也只是打个照面的关系，这是她少有的社交机会。逛得累了，还可以在美食广场和陌生人挤着吃早饭，羊杂汤10块钱、肉夹馍8块钱，梅干菜烧饼5块钱，20块管饱，30块吃撑。
年轻人开始对办公室工作祛魅了：既然传统的白领工作并不再像想象中美好，职场生活也并不适合所有人，是不是可以出发去其他“旷野”了？
既然正职工作里没法获得价值感，副业里或许有。


当全职女儿半年的花酱酱闲暇时在家里画画
新身份：“全职儿女”
在激烈的竞争压力之下，“全职儿女”的话题在社交平台爆火。
37岁的花酱酱在过去七八年里换过十几份工作。2022年底，花花酱的父母退休，每个月退休金加起来有7000多，生活上没有什么压力。因为不适应职场，花酱酱决定开始做全职女儿，成为家里的“大管家”。
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当下过得快乐，她也不觉得做全职儿女就没有价值。


花酱酱喜欢下厨研究各种美食
这也是一份规律的工作，每天的任务很简单，就是照顾好三个人的日常起居。早上五六点起来，收拾一下家务，去菜市场买菜准备做午饭。她会按照膳食指南的要求搭配好一天的营养所需。
等中午吃完饭，剩下的时间就是她自己的，可以看看电视，看看书。到了晚上，再继续给他们准备饭菜。


花酱酱在家里练习毛笔字
其他的日常琐事，包括买日用品、网上购物、取快递，各种跑腿的事，也是花酱酱来负责。同时，她会详细记账，比如今天买菜花了多少钱，买日用品花了多少。一家三口每个月的生活费大概是4000左右，稍微会结余一些。
“既然我的物质要求不高，父母也支持我的决定，我也没有世俗上的渴望，那我就做全职女儿陪着爸妈，照顾好他们，有什么不行呢？”


老年大学短视频老师小鱼
在老年大学当老师
在老年大学兼职当老师，是95后姑娘小鱼的新副业。
2023年9月，她在网上发了一篇帖子：《年轻人最新就业方向：老年大学老师》，引来了超过40万人次的羡慕。


上课的小鱼
她在国企上班，同时在老年大学兼职当短视频老师，从最基础的怎么用手机拍视频，怎么让画面变得更清晰，怎么构图、运镜，一直到怎么用手机剪辑。
目前她已经做了三年，作为副业，这份工作赚的钱其实很微薄，一节课150块钱。“我做这个不是为了赚钱。不仅是喜欢和老人们一起玩，也希望记录下老人们的日常，感染到更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


学期结束时，小鱼给每个学生发了奖状
有一些阿姨从一开始就上她的课，已经跟了她三年了，每周四都要来玩，成了老年大学的“钉子户”。
其实学习只是一个辅助，重要的是陪老人玩得开心。在老人身上，小鱼也学到了很多“松弛感”，“每次去老年大学上课，就是我每周最开心的时候。没有人逼我怎么样，哪怕课上我啥也不教，就聊天，他们也会很开心的。”
从2021年开始，张小虾也在老年大学兼职代课，课程原本也是教老年人拍照，但她发现很多老人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就改成了教用手机。


小虾带老人去咖啡店，帮他们用手机支付
她教叔叔阿姨们在手机上预约挂号，点外卖，买电影票，用视频软件看电影，在K歌软件上唱歌，和别人互动。叔叔阿姨们上课特别积极，觉得每节课都好像在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上完课之后问题还很多，一节课一个半小时，她有时候会上到两个半小时。


老人上课会认真做笔记
相比正职工作，在老年大学上课是年轻人们在别处寻觅不到的价值感的来源。“教老年人是一件特别有成就感的事情，因为真的能改变他们的生活。”
学期结束的时候，小鱼发了一个朋友圈：“老年大学就是我的乌托邦。”小虾每次开车往返老年大学都要两个小时，但在连上六天班之后，她依然觉得去老年大学当老师的那一天，就是每周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