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潮水退去后的华强北“挖矿”生意经：显卡价格暴跌 仍有人豪赌

被视为中国山寨电子交易中心的华强北，过去疯狂的“矿机”生意，已寥寥无几，伴随一同“沉寂”的还有机器设备GPU显卡——通过显卡算力挖掘比特币、以太坊等虚拟代币的行为也早已难觅踪迹。
作为电脑的核心部件之一，显卡早已深入人们的生活，无论是家用电脑，还是电竞游戏、人工智能与云计算配套生活的领域，对显卡有着较大的需求，前几年兴起的“挖矿潮”，给华强北电脑以及显卡经销商带来了巨大的暴利，“挖矿潮”之下显卡生意进入前所未有的疯狂期。
最近，第一财经记者深入华强北市场调查发现，随着去年汹涌的“潮水”退去后，显卡价格出现暴跌，回归到理性阶段，且由于币价下跌，加上国内重点打击，使得“挖矿”成本更高，“矿工”们也转入偏远地区隐秘作业。

（“挖矿”潮退去之后，赛格大厦二楼对外展示的矿商广告仍清晰留存，记者吴绵强摄）
暴跌
所谓的矿，其实是一个个数据包，这些数据包需要解密，就需要用到CPU（中央处理器）来计算，后来人们发现搭载在显卡上的GPU（图形处理器）用来挖矿更加合适。
事实上，挖矿最重要的是硬件的算力大，因此显卡成为“矿工”们很好的挖矿工具。伴随着2017年，中国虚拟货币市场的萌芽，“挖矿”服务的风口开始显现，虚拟货币价格在中国暴涨。因此，手中掌握着大量高算力游戏显卡的华强北电脑大商家们，利用手中资源转型“矿业”。
火爆的虚拟币市场，让显卡价格一路飙涨。如果虚拟币市场一直火爆，这确实会是一笔好生意。但如今，产业已经发生变化。
7月12日，当第一财经记者前往华强北市场赛格大厦、华强电子商城探访时，多数商家均摇头不再销售“挖矿”显卡，整个市场大大小小的格子铺之间，只有零星的几家店铺销售这类显卡。“都很少有人挖矿了，有关部门打击这一产业，大家也不敢明面上做这样的业务。”一位商家称，现在“挖矿”显卡等设备都转到互联网平台销售，且矿机生意更加隐秘。
在赛格大厦三楼，一位称为金姐的店家，正在茶几前打理台桌，一旁的何工正在电脑前远程操控矿机房。金姐是从事显卡销售的商家，何工则是提供矿机技术服务的人员，二人配合一起，从事矿机生意。

（矿机技术服务人员何工在金姐店铺内远程操控“矿主”机器 记者 吴绵强摄）
过去，虚拟货币市场行情出现了过山车般的起伏。据英为财情的比特币历史交易数据显示，2020年8月，比特币价格达1.16万美元，此后一路上涨，在2021年3月，出现一波高潮，市场价格达5.88万美元，2021年10月又迎来一波高潮，达6.13万美元。继而比特币市场又进入下行阶段，并在2022年1月，达3.85万美元，此后又在3月份，上涨至4.55万美元。自此之后，比特币价格持续下跌，至最近的7月12日，跌至1.99万美元。
“市场疯狂的时候，确实有人赚到钱了，但随着去年至今，虚拟货币市场，比特币、以太坊的震荡下跌，也有人的大量显卡被“砸在手上”，亏得血本无归。”华强北一位虚拟货币投资商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据这位虚拟货币投资商告诉记者，他的一位朋友过去是电脑商家，看中了显卡市场的火爆行情，依靠深圳总价值上亿元的三套房贷款融资，囤积大量“挖矿”显卡，结果最后被“砸在手上”，还倒亏市场上两千多万元，“这是血淋淋的教训，人性的贪婪。”
如今，一切回到现实。就在第一财经记者探访华强北市场的当天，金姐说，当日该店的英伟达RTX3080显卡售价是在3200元，“去年行情好的时候，能卖到12000元/台。”金姐边摇头，边说现在生意不好做，现在二手的3070价格才2000多块。
持续暴跌的市场行情，也让并不满足于只卖显卡的大卖家们着急，像上述金姐和何工二人，主要做“矿机”一条龙服务，即提供设备、技术，指导客户挖矿，最终按收益比例分成。
今年以来，每天持续零星的客人，让金姐和何工二人觉得市场十分冷清。“现在销售的显卡每天很少，有时候一天一台都卖不出去。”不过，昨天卖出去了40台，对方客户支付了几万元的费用。
显卡价格也大不如前。金姐记得去年行情好的时候，一天卖出去几百台显卡，整个旺季出货上万台，“那时候行情好，虚拟货币市场活跃，且监管部门还没有对这块进行打击，很多从事挖矿的人士，纷纷加入到这个行列。”
第一财经记者在现场发现，多数商家并不再售卖显卡，主要是相比过去高位时的价格相比，早已跌成了平常价，也难言更多利润。以英伟达RTX3070系列显卡为例，2020年10月售价近4000元，此后的2021年5月，被炒至上万元，当时配齐一套RTX3060/3070/3080/3090全系显卡，成本高达5万元。所以引起了商家的囤货意愿，不断向上游渠道要货。
第一财经记者统计发现，自2022年以来，显卡市场，多款产品降价幅度超过50%，不少产品已经跌破了建议零售价。过去价格翻倍且难以买到的显卡，现在却库存充足。
这与TrendForce集邦咨询分析师曾冠玮的调研一致。7月13日，曾冠玮告诉记者，目前NVIDIA 30系列显卡RTX 3090 Ti、RTX 3090、RTX 3080 Ti、RTX 3080属于高阶卡，以零售商售价来看，近三个月有20%~40%的跌幅；而中阶卡为RTX 3070 Ti、RTX 3070、RTX 3060 Ti、RTX 3060、RTX 3050，则有0%~25%的跌幅。
相比显卡经销商，消费人群的感受也更为强烈。
刘伟在深圳从事数据中心服务生意。他的公司从事人工智能、图形图像的运算，“我们需要用到大量的GPU，这就需要很多显卡，像3080Ti、3090Ti系列，以去年的时候，因为市场上大量的区块链挖矿项目，导致市场上一卡难求，基本上买不到。”刘伟记忆犹新。
如今，显卡市场持续下跌的行情，让刘伟公司也节省了一笔开支。“我们3个月前询问涡轮卡价格大概在1.85万元左右，现在可能是1.34万元左右，下跌了5100元。一般一台机器插8张卡，每张卡下跌5000元，这样一下子配齐8张卡，可以省4万元钱。”刘伟说，持续下降的行情，对做人工智能以及图形图像的企业都是利好。
潮退
“虚拟货币走跌，挖矿潮退去，抢买显卡的情况已不复再。”上述分析师曾冠玮表示。
第一财经记者深入调查发现，在虚拟货币市场持续低迷的情况之下，过去利润相当可观的显卡销售市场以及“挖矿”生意，早已变天：功耗更低的显卡更受“矿工们”喜欢，同时显卡销售大多转向台下，真假难辨。
过去，比特币、以太坊币的市场价格高，每挖一个币，利润相当可观。现在行情却不一样了，这些虚拟货币价格大跌，收益也出现腰斩，再除掉“挖矿”成本，到手利润被侵蚀殆尽。
何工说，挖矿主要是耗电，功耗越低，耗电量越小，越能挣钱，由于能源消耗和碳排放量大，有关部门也已将“虚拟货币“挖矿”定性为“落后的夕阳产业。
与第一财经记者的言谈间，何工不断在手机APP和电脑上操作着系统后台，远程操控客户的矿机。过去被用于挖矿的RTX3060Ti，现在由于功耗较高，显然并不适合“挖矿”。目前这一显卡产品价格下降，全新的仅售价3400多元。
“功耗越低越能挣钱，主要是耗电。”何工边说，边操控后台展示矿机上的RX6600显卡，单卡的功耗55W，后台系统显示，多卡组成的“矿机”功耗控制在400多W，再加上平台包括主板CPU等设备的功耗，总共才577.6瓦。功耗越低，耗电量就越少，开支就越低。功耗高了，算成本的话，赚的钱全部都交电费了。”

（矿机服务商何工展示RX6600的挖矿数据情况，记者吴绵强摄）
何工的系统显示与此前业内测试一致。此前经过业内人士测试，RX6600在Beta版驱动、默认设置下算力为27.08 MH/s，经过优化调整之后可以超过30MH/s，而此时的功耗只有50W。
何工还打开手机上的APP，点击控制矿机房的开关键，显示RX6600组成的矿机，每天耗电量为13度左右。“如果在偏远地区，每天0.4元/度的电费，这台矿机一天的成本不过5.20元。”
据金姐对第一财经记者介绍，当日她的店里，讯景XFX6600价格1930元，“确定要大批量的话可以找工厂拿货，申请产品资源。”
由于RX6600价格便宜，功耗较低，且适用于挖矿，因此成为“挖矿”界的新宠，价格也较为坚挺。“RX6600显卡机耗电最低最稳定的型号（芯片机除外），如果这类显卡都跌到关机价，市场上所有挖矿的显卡就都得关机。”金姐说。
目前，除了新的功耗低的显卡成为宠儿之外，卖主和买主们也变得更加理性。过去市场疯狂之下，显卡的价格便一路上扬，涨价和缺货成为常态，很多网友更是将显卡戏称为“空气卡”，意思是：看不见摸不着。
“因为过去大家都是炒作。比如一位货主今天将一款显卡8000块卖给A，明天涨到9000块，又以这一价格收回来，第三天以1万元的价格卖给B。如此倒腾，炒来炒去，大家实质是不进行挖矿操作的。”上述华强北虚拟货币投资商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在这样的情况下，等到大家实质进行挖矿的时候，却发现显卡性能以及品质无法保证，出现上当受骗的情况。
在华强北电子商城，资深电脑设备经销商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大卖家手中的大量显卡可能并不完全是新卡，不排除以“残卡”包装为“新卡”销售的情况。
上述电脑经销商说，此前好多商家和客户都被骗了，即约定的是“新卡”，在付完款之后，收到的却是“残卡”，等到客户找过来，对方的格子铺早已被搬空，赶紧跑路了，“通常‘残卡’还可用于游戏玩家，但使用寿命大大缩短，价格也出现严重倒挂的情形。”
另外，“挖矿”潮退去之后，显卡市场回归到本源，实质的供需关系也反映在市场上。上述刘伟告诉记者，主要是新一代显卡即将发布，很多消费者也在观望，导致老卡价格下跌。
TrendForce集邦咨询分析师曾冠玮告诉第一财经记者，618购物节之后显卡开始大幅降价，主要是因为新一代显卡发布在即，且高阶卡将先发布，“加上虚拟货币走跌，挖矿潮退去，抢买显卡的情况已不复再。”
“目前是暑假，玩游戏的年轻人也挺多，可是最近生意也很差。”金姐说，这让她也感到苦恼。
风险
在赛格电子市场金姐店内负责“矿机”技术服务的何工试图游说第一财经记者买下显卡。“现在币价下跌，正是抄底的时候，投资一两百万，回报率也不错，以后币价上去，再抛售，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一边点击递桌上的鼠标远程操控矿机，另一边对第一财经记者说。
过去，在华强北市场，商家们在明面上“挖矿”的场景早已不再，甚至现在做“挖矿”生意的商家也并不多，如何工这样的“矿机”技术服务人员，也不多见。为了节约“挖矿”成本，“矿工们”纷纷将矿场向用电成本更低的偏远地区甚至境外转移，有的活跃在更加隐秘的角落。
何工给第一财经记者登入了挖矿的远程控制系统，他旗下管理了在国内四川、湖北、江西等地的矿场，还有远在境外如加拿大的矿场。
之所以偏远地方以及海外客户多，主要是当地电价便宜，这背后也与市场整治行动有关。早在2021年5月份，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就定调打击比特币挖矿和交易行为，坚决防范个体风险向社会领域传递。紧接着，工信部、国家发改委等部门和各地区接连出台相关措施，加大核查整治“挖矿”力度，机构等规模化“挖矿”在国内基本被清除，大量“矿场”已关停或搬迁到海外。
而且，显卡“挖矿”也并不适合在家中操作，因为噪音大、功耗高，2片显卡同时全速运转“挖矿”时，噪音高达上百分贝。挖矿的选址则多在地方偏远，远离居民区的区域。
“湖北的这名客户有100多台，每天运转速度很均匀，稳定的在挖矿。去年这位客户投资了200多万，今年上半年就已实现回本，一来当地电价便宜，平均仅有0.4元/度；二来，这位客户的网络全部是我们提供，包括技术搭建等，另外网络甚至不用光纤，一旦用光纤网络就会有备案实名认证，就会有人登记、跟踪。”何工说。
金姐说，她的这位湖北客户在当地开设了一家纺织企业，但现在企业经营差，因此为了生存，该公司在工厂内部开设了一个地方专门用于挖矿。
据金姐给第一财经记者展示的视频显示，这里破旧的厂房内，有几个蓝色货架，黑色的矿机摆满了货架，“这位湖北客户过去开设了一个很大的染布厂，但是疫情之下，工厂效益又不好，因此大量的额度电力无法用完。客户所在的地区有许多小型水电站，可将电力用来挖矿，也不像沿海工业重镇存在限电措施。”
事实上，据何工介绍，目前的“矿机”主们，主要将厂房安置在有充足的电力供应，并远离居民区的地方，特别是一些破旧的厂房内，更适合挖矿，“搞定除光纤之外的网络再加上重足的电力，就可以开始挖了。“
“只要跟我合作的话，没什么人工成本，甚至可以帮客户远程开关机。”说话间，何工打开手机上的一个APP，显示了这台“矿机”的工作情况，包括工作时间等。
何工进一步介绍，挖矿需要用到电和网络，他还可以通过手机系统平台，远程给客户矿场开关机，进行断电和开机重启操作，甚至网络带宽都可以帮助解决。言谈之间，何工打开电脑上的控制系统，远程控制在湖北某地的客户的矿场，直接远程开启了对方客户的矿机。
何工认为，目前的市场行情，非常适合入场挖矿，如果合作的话，可以免费提供挖矿技术，甚至包括“双挖机”的技术技巧。所谓“双挖矿”，其实就是一个矿挖两种币，据称这种单体投资回报率更高。
“客户只要会投资，会创建钱包，能够交易币就行。所有中间环节的操作，比如参数调整等，我们都可以帮客户操作，我们目前管理了大概有两千台矿机，都是这么帮忙操作的。”何工说，通过技术操作，可以把矿机调整得非常稳妥，每天固定的运转。
何工的说法，让熟悉华强北市场的人士感到怀疑。一位显卡下游客户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当下行情显卡“挖矿”可以做，但过去的暴利时代终结，目前要想赚钱要综合考虑各项成本，并做严格成本核算。
在金姐的店铺内，台面上摆出来的显卡并不多，“我们很多货都不在店里，都是直接找工厂拿货，现在也没人把这么多装备放在台面上销售，毕竟有关部门禁止挖矿。”她说。
看到第一财经记者询问半天，并没有太强烈的购买意愿，金姐说，“我们要看数量起批销售，如果只是拿一两台，就不想做这样的生意了，因为公司是直接跟矿场对接。一般客户一次性拿货，是先付定金，直接去矿场自提，看到货后，先进行测试，感觉性能好的就可以拿走，测的性能不佳，可以不用买。”
金姐说，在买家确定意愿后，再问上游渠道要货，“如果你只是去看看，又不买的话，我们就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我们做生意是实实在在做生意的。”在华强北，这种情况很普遍，卖所有东西，基本上都是这个逻辑。
看到记者宣称说要一次性订购500台，金姐则显得更加主动，拿起台面下的账单和手机，不断地翻看当日的出货型号和价格。
金姐说，一般用于挖矿的显卡，质保3个月，之后要收费保修，“一旦确定购买，双方签订买卖合同，保修条款都是按产品的保修说明书的细则执行。”
有小卖家告诉记者，这背后也潜藏着风险，毕竟挖矿现在是“捞偏门”，一旦产品出现问题，找商家索赔，也没法找有关部门维权，“毕竟挖矿业务，见不得光。”
（上述金姐、何工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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