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窗》:在他们之前,没人这样拍过拉萨
“感谢这部剧带我们走进真实的西藏,走进这个充满阳光、并且处处洋溢着热情的地方。” 《日光之城》的豆瓣主页里,一条高赞短评这样写道。
西藏,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诚然,几乎任何人都可以轻松地讲出几个与这片土地有关的元素,雪域高原、冰川河流、寺庙白塔、民族风情;关于这里的书写与记录也并不算少,在影视与文学作品中,建构出一个圣洁的、粗粝感的、神秘的西藏曾经是一时之尚,这也形成了无数人对于这里的崇敬与期待。
索朗与岗巴羊/《日光之城》剧照
长久以来,我们习惯性地忽略掉了那些西藏真实的日常生活,仅仅去关注那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好像只有这些部分才有价值。
藏族导演万玛才旦曾说:“一边享受着现代生活的优越,一边想象着另一部分人,在一个封闭的地方过着原始的生活,这太荒诞。”因为意识到这个问题,近年以来,越来越多的创作者开始更加深入西藏,去记录一个现代的、多元的西藏。
《日光之城》,正是填补了这一视角在电视剧创作当中的空白。
《日光之城》片段
这是第一部反映当代西藏都市生活的现实题材电视剧,将观众早已熟悉的现代都市题材,带到这座长久以来被凝视、被想象的城市——拉萨之中。
二者的结合并非易事,观众对现实题材的要求是共鸣与沉静感,想要看到的是一种“最大公约数”式的生活状态,对西藏题材的期待却是新鲜与陌生,在这样看似矛盾的境况之下,如何既忠实地呈现出拉萨本地的人文风貌,又让故事向下扎根到更深的土壤,这是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
而《日光之城》给出了自己的解法。
高原之上的人物群像
《日光之城》的故事,开始于嘎吉大院内的一场盛大的聚会,之后剧集的主线剧情也是围绕着这处历史悠久的院落,以及生活在这里的土登一家所展开。
土登是一家之主,身为知名藏戏团的团长,在当地享有极高的声望,代表着上一代藏族人的传统与权威;长女曲宗,在母亲病逝后便自觉承担起大部分的家庭责任,任劳任怨;次子索朗,因心中理想而放弃考取公务员,决定创业将西藏的土特产推向全国;幼子扎西,因父亲的熏陶而从小热爱藏戏艺术,却也是听从了父亲的意见考入医学院,成为医生,内心充满迷茫与困惑。
两代人,各种不同的生活与人生理念,在一个院子内碰撞。
一家之主土登/《日光之城》剧照
难能可贵的是,《日光之城》的故事围绕着土登一家展开,但并未让土登一家完全主导剧情的走向,而将叙述的权利交给了更多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通过对人物群像的塑造,呈现出了一幅关于拉萨生活的立体画像。
活跃在这座日光之城里的其他人,同样生动而立体,即便与主角有着相似的愿景与目标,行事的方法、思考的方式也可能不尽相同。比如与索朗一样,希望将日喀则的优质羊品种“岗巴羊”带到更广阔市场的达珍,便与索朗有着截然不同的出身与性格。
达珍/《日光之城》剧照
索朗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懂得如何与当地人沟通相处,大学的经历又让他学会了如何与大公司交流,不过做事缺乏细节的思考、容易轻易相信他人的缺点也让他在创业初期吃尽苦头;达珍同样是藏族人,但是成长于内地,在英国读书,她所代表的,是市场所需要的标准化、规模化以及成熟的商业模式。
二人从互不理解,到消除误会,再到真正接纳对方理念的过程,恰是旧与新、人情味与市场化在这片土地上的交汇融合的一个缩影。
可以说,索朗与达珍所对应的,是一个成长中的、充满生命力的西藏,也正是一个传统与现代不断交流的、积极融入现代化转型的那个西藏。
次子索朗/《日光之城》剧照
这种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也体现在家主土登的身上。初登场时,他所展现出的是一个权威的大家长形象,既传承着对藏族人而言无比重要的藏戏艺术,也遵循着传统的观念,希望自己与子女都“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
随着剧情的推进,观众逐渐发现了他身上的其他面相。
对长子创业的反对,并非是出于对他放弃“稳定生活”的愤怒,而是在以隐晦的方式表达担忧;对次子投入全部精力继承藏戏的反对,也并非是出于子女职业与人生路线的控制欲,而是因为自己吃过这个苦头,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重蹈覆辙;当为家庭付出了几乎一切的长女曲宗,最终决定为了爱情远赴他乡,他也并没有如他人担忧的那般极尽阻挠,而是平静地说了一句: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拖累你的。”
土登与索朗谈话/《日光之城》剧照
当不可置疑的权威性逐渐褪下,露出柔软的一面,观众们所看到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父母形象:在学习爱的方法,在变得理解、豁达。以土登为代表的父辈藏族人,其精神世界也在融入现代的思潮。
同为长辈的达珍母亲乔燕如,则代表着生活在拉萨的另一类人。她是一位生长于四川的汉族人,因支教进入西藏,又因爱情留在西藏,尽管在遭遇过沉重的打击,却也在拉萨建立了自己的事业,找到了自己的热爱,面对女儿带自己回到成都的请求,她说:“我在这里三十多年,吃一样的糌粑,喝一样的酥油茶,我不就是一个拉萨人吗?”
达珍母亲乔燕如/《日光之城》剧照
曲宗的恋人许少杰,同样是来自他乡的汉族人,在军队服役结束之后转业留在了拉萨,成为了嘎吉社区的第一书记,任劳任怨、尽职尽责,在最基层的岗位上为这座城市奉献着心力;从北京来的援藏医生尹巍,医术精湛,工作时物我两忘、不苟言笑,因为十年前的一次意外而与西藏结下了血泪情缘,最终决定以自己的技艺回报这片土地。
他们不是西藏本地人,剧集中却并未着重渲染他们的身份。尽管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各不相同,却都与西藏以及生活在西藏的人们,建立了最真实、最可靠的情感关联,他们都是真正的拉萨人。恰如西藏一如既往的包容性,每一个尊重、热爱这片土地的人,都会找到那一个属于自己的,留下来的理由。
援藏医生尹巍/《日光之城》剧照
《日光之城》对女性角色的群像塑造同样出彩。
一方面,它并未回避真实的困境,无论是不断作出牺牲、承担了最多家务劳动的曲宗,还是在求职与育儿道路上不断碰壁的单身母亲央金,都引得无数观众动容;另一方面,它也呈现出了一个属于西藏女性的更加广阔的未来图景,那个来自牧区的少女格桑,选择屏蔽掉来自主流言论的规训,走出草原,开始奔跑、驯马,创造自己的未来,追逐自己成为飞行员的梦想。
当剧集的结尾,由格桑驾驶的直升机从高原之上缓缓升起,成为这片天空的一部分。这代表着藏族女性的更多可能,又何尝不是所有女性的共同愿景。
《日光之城》 片段
与其奇观式地呈现这座充满民族风情的城市,《日光之城》的主创团队,选择将拉萨仅仅作为剧集的元素之一,并且屏蔽掉了强冲突与强情节的推动,转以生活流的叙事、质朴的情感,让所有人物与故事,在这座高原之上的城市当中自由生长。
剧中的每个角色背后,都是一个更为广泛的群体,这些群体又共同构成了更为立体的拉萨浮世绘。《日光之城》带领观众去了解每个角色心中的那些困惑、苦恼,以及愿望与情怀,最终发现,日光之下,你我没有什么不同。
索朗与他的创业伙伴/《日光之城》剧照
追求真实,也增添温度
为了让群像之中的每个人物都保持真实与鲜活,主创团队数次进藏实地勘察、采访,走遍了拉萨的三区五县,访问了百余名居民,走访了七十八所大院,记录了百万逾字的文字内容,历经两年多的时间,才最终创作出了这部《日光之城》。
剧集中主要角色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是从大量采访对象中提炼得出,每个角色都有一个或数个原型。许少杰与曲宗之间的故事,基于一位山东籍在藏干部的人生经历;少女格桑以及她的飞行员梦想,也源自于一位同样生于草原的优秀女性飞行员。
在追求“真实”的道路上,《日光之城》的脚步远不止于此。
曲宗与许少杰之间的故事是基于真实故事改编/《日光之城》剧照
海拔3650米的高原之上,主创团队还原了真实的八廓街大院,高海拔地区独特的光照条件,赋予了《日光之城》灵魂,也让其成为了国内首部全程在高海拔地区拍摄的电视剧;藏族的演员,占据了剧组的绝大部分,以此让藏族人自己演绎自己的故事,你在其中可以看到许多陌生面孔的精彩表演,也可以看到一些熟悉的演员:饰演曲宗的旺卓措,饰演阿什莉的杨秀措,过去都曾在万玛才旦的电影中有过精彩表现。
于细微之处,服装、置景、文化习俗,甚至当地人的方言、俗语以及日常交流的习惯这些鲜少会有人关注的部分,《日光之城》也力求做到严谨、考究。
由此带来的结果是,在剧情之外,这部剧也产生了许多附加的意义与价值:有的观众第一次了解到藏族的“大院”住宅以及其所代表的一种生活方式,对藏族的建筑、装饰以及室内的陈设模式也有了进一步的理解;有的观众,被剧中辽阔苍茫的藏戏和悠扬的民谣所吸引,开始关注起这片土地上的文化遗产,以及藏语这门古老、优雅的语言;剧中对马术传统、藏族服饰与传统饮食的还原,以及对拉萨传统与现代并存的城市规划的呈现,也让无数观众的内心里,重新燃起了背上背包,前往一探究竟的欲望。
剧中真实动人的藏族人民生活细节/《日光之城》剧照
有观众评论说,这是一部“有温度的现实题材作品”。的确如此,能在人的内心深处,造成如此巨大的共鸣,仅靠“真实”远远不够,具有人文关怀的“温度”也必不可少。
在热血的创业故事,以及对职业与人生的探讨之外,发生在嘎吉大院里幽默诙谐的日常故事,也总是令人感到治愈,《日光之城》也因此被戏称为是“拉萨的《家有儿女》”。
曲宗在索朗被赶出家门后,仍然会偷偷做好他的那一份饭;扎西在看到邻居家孩子乱动藏戏面具时,会急匆匆地上前阻拦;索朗在得知少杰与姐姐的恋情后,那一瞬间的语无伦次,此类等等丰富的生活化细节,构成了剧情之外底色温暖的生活叙事。
扎西和他的藏戏面具/《日光之城》剧照
这整剧都洋溢着温暖的基调,营造出一种阳光普照的温馨、幸福与惬意感。这正是“日光之城”一词的本意,作为离太阳最近的城市,拉萨常年有着最晴朗的天空、最充沛的日照。《日光之城》将这种感觉捕捉了下来,并传递给了观众,既通过真实的讲述、在地的拍摄,也通过那些温暖的、细腻的情感。
“有温度的现实主义”,或许正是对这部剧的极佳总结。
拉萨好吗?你要自己寻找答案
“拉萨好吗?”在那曲的牧场草原上,少女格桑向前来义诊的扎西提问。
扎西答道:“我觉得,这得你自己寻找答案。”
纵观《日光之城》的创作历程,其实也是一个“找寻答案”的过程。在民族融合的大背景下,在西藏现代化进程如火如荼的新时代之中,如何讲出一个属于新西藏的新故事?
《日光之城》选择了一种最轻盈的、明快的展开方式,以城市角落里最普通而又最坚韧的普通人的视角出发,以娓娓道来的方式,展开一个兼具历史厚度与现代生活的拉萨。
《日光之城》剧照
回顾以往的涉藏题材影视作品,要么将其作为一种奇观进行展现,刻画成一个神圣的无人之境或者神秘的宗教圣地;要么是以先锋的笔触、实验性的影像进行深度的自我剖析与内心呈现,为小范围的观众带来震撼与触动。
《日光之城》则让人看到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性,将镜头聚焦到那些更具体的事物之上,一碗甜茶、一块糌粑,一个内心深处的梦想,甚至是人生当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将生活中那些最原本、最质朴的面貌呈现出来,一个更多元化的、摈弃文化偏见的、平心静气的西藏视角,也便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日光之城》剧照
这对民族题材影视创作来说,这无疑是一次具有创新性的探索。在全面展现西藏自然文化、民俗民风,勾勒西藏人民勤劳善良、谦逊豁达等品质的同时,也艺术化地呈现了西藏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生动景象,客观反映了西藏在新时代新征程上的鲜活实践,全景描绘了西藏这片高原热土和谐幸福的美好画卷。
在某种程度上,《日光之城》的这种具有着温度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也为观众提供了一份新时代下的西藏旅行指南,也另辟蹊径,实现了文娱与文旅之间的一次双向奔赴。每一个对这片土地心存疑问、好奇的人,不妨跟随着它所提供的全新路径,去理解不同、去弥合差距,去达成沟通与交流,去走进西藏最真实的生活。
《日光之城》剧照
就像作家马丽华所说的那样:“曾经陌生的民族地区,最初是明显的外貌差异吸引了我。当我刻意去搜集这种差异,差异便消失了,我找到了更多的共同。我探求未知,未知就不存在了;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理解和解释的。”
拉萨好吗?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期待你自己的回答。
来源丨南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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